奄城的城墙裂开三道手掌宽的缝隙,裂缝里钻出的野草耷拉着焦黄的叶子。
他把缀满绿松石的青铜冠往侍卫怀里一扔,丝绸里衣早被汗水浸透,黏糊糊地贴在后背上。
去年被蝗虫啃成光杆的黍米桩还戳在地里,像无数根指着天空骂娘的手指。
巫祝们又在神庙前烧龟甲了。
果然,半刻钟后大巫祝捧着裂成八瓣的龟甲冲上城楼,白胡子被火燎焦了半截。
老头膝盖砸在地砖上的动静,让盘庚怀疑他是不是要把骨头磕碎,“星象显示昴宿偏移,地脉里的龙气正在消散!”
“就...就是说咱们都城的风水坏了!”大巫祝的骨杖抖得像是抽风,“得赶紧用九十九头牛祭天,再给河伯献三十对童男童女......”
盘庚慢悠悠拔出匕首,刀尖上还粘着块脚皮:“拿活人祭祀?你信不信本王先把你扔进祭鼎?”
有个小女娃从破陶罐里抓了把黑乎乎的草根,还没塞进嘴里就被卫兵踢翻在地。
“大王不可!”司徒大人提着袍角气喘吁吁爬上城楼,金线绣的云雷纹在阳光下直晃眼,“库房存粮只够王族吃到秋收,这些贱民......”
暮色降临时,盘庚蹲在宗庙前的石阶上啃麦饼。
那时候他们能在荒原上追着野马群跑三天三夜,饿了就割块马腿肉烤着吃。
“大王,该更衣了。”
盘庚摆摆手,继续盯着地砖缝里搬家的蚂蚁群。
朝堂上的青铜灯树点亮时,盘庚光着膀子闯进大殿,背上还沾着城墙的灰土。
他们大王的左肩纹着青面獠牙的饕餮纹,右臂还留着跟东夷人打仗时中的箭疤。
司徒的玉笏板“当啷”掉在地上:“祖宗礼法规定王族每日四餐......”
盘庚抓起鼎里的黍米饭团砸向司徒,黏糊糊的米粒在他脑门上开了花。
后半夜的闷雷把盘庚惊醒了。
白天那个吃草根的小女娃蜷在廊柱下睡觉,怀里还抱着空陶罐。
暴雨下了整整七天。
大巫祝的龟甲倒是灵验了,只不过应验的方式有点邪门——河水确实涨了,不过是倒着淹回城里。
这回连最顽固的老臣都不敢吱声,他们刚蹚着齐腰深的水来上朝,官袍下摆还在滴滴答答淌泥汤。
“大王三思啊!”厨娘跪在殿门口砰砰磕头,“祖传的青铜炊具太重,路上颠簸怕是要摔坏......”
迁都的消息像野火般蔓延。
“反了天了!”侍卫长拔剑要冲上去,被盘庚一把拽住。
当夜,盘庚特意没让侍卫巡逻库房。
他们没发现房梁上猫着的盘庚。这位大王穿着夜行衣,嘴里还叼着根狗尾巴草。
话音未落,四周忽然亮起几十支火把。
扯下面巾的瞬间,盘庚乐了:“哟,这不是司徒大人嘛!白天的孝子贤孙,晚上就成盗墓贼了?”
这场闹剧以最离奇的方式收场。盘庚不仅没治罪,反而给每个偷祭器的贵族发了辆牛车。
而真正的大火起在启程前夜。
他冲出殿门时,整个西偏殿都烧红了半边天。
“拦住他!”盘庚抄起浇花的青铜匜就追。
盘庚抡圆胳膊掷出铜匜,正砸中对方后腰。
晨光微露,盘庚在焦黑的废墟里扒拉残片。
侍卫长拎着水淋淋的贼人过来,扯下面巾的瞬间,盘庚瞳孔猛地收缩,竟是那个抱着陶罐的小女娃!
盘庚泪眼婆娑,如果可以谁又想离开故地呢,说着把麦饼掰成两半,塞了半块到女娃嘴里。
迁徙的队伍像条苏醒的巨龙,正缓缓向殷地方向蠕动。青铜车轴碾过龟裂的土地,留下深深的辙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