黄河水裹着泥沙撞在礁石上,炸开丈许高的白沫。
三天前还趾高气扬的司徒大人,此刻正撅着屁股推陷进泥坑的马车,金线绣的云雷纹早被黄泥糊成了土疙瘩。
迁徙队伍被困在南岸第七天,每天都有贵族吵着要回奄城。
大巫祝的白胡子结满黄沙,骨杖上挂的龟甲叮当乱撞:“大王,卦象显示需用九对童男童女......”
盘庚抄起青铜钺劈断岸边的枯树,惊飞十几只乌鸦。
深夜的营地里,盘庚嚼着草根研究青铜板残片。
“叫我阿庚。”盘庚撕了条鼠肉塞回女娃嘴里。
借着火光,盘庚猛然发现碎片边缘刻着细密的波浪纹。这分明是黄河水道图!
盘庚霍然起身撞翻陶罐,浑浊的浆水在羊皮地图上洇出蜿蜒痕迹。
迁徙队伍炸了锅,贵族们抱着祖宗牌位哭嚎:“河伯发怒啦!”
石面刻着两道交叉的凹槽,槽底还嵌着腐烂的麻绳。
盘庚抹了把脸上的泥浆,青铜板残片上的纹路在脑海清晰起来。
司徒抱着祖传青铜觥直哆嗦:“锁链要用三百斤青铜......”
盘庚一脚踢翻祭坛,青铜礼器叮铃哐啷滚进熔炉。
盘庚夺过铜簋掂了掂,反手扔进火堆:“等过了河,本王赔你十个陶罐!”
当三尺长的青铜锁扣露出真容时,连最聒噪的贵族都闭了嘴。
第七日正午,浮桥终于搭成。
河心同时传来闷雷般的轰鸣,整条浮桥剧烈震颤,刚熔好的青铜锁扣竟崩断三根!
盘庚抄起青铜钺冲到桥头,只见混浊的水面下掠过巨大黑影,鳞片泛着青灰色的光。
“抄渔网!”盘庚的吼声被浪头打碎。
有匹拉车的黑马被拖下水,血雾咕嘟嘟冒上来,染红半边河道。
盘庚愣神的功夫,孩子已经点燃油布团扔向鱼怪。
“这是阳甲侯府的马辔环!”侍卫长用鱼叉挑着青铜环大喊。
河风卷着血腥味灌进喉咙,他恍然大悟:哪有什么河妖,分明是有人驯养水怪作乱!
两条受伤的巨鲶在浮桥下疯狂翻腾,木筏接二连三被掀翻,装着粮种的麻袋像下饺子似的往河里掉。
“你疯了!”盘庚一把将孩子扯回怀里,火折子掉进河水“滋”地冒起青烟。
话没说完,河面忽然亮起数十道白光。
巨鲶发出婴儿啼哭般的怪叫,甩着尾巴往深水区逃窜。
盘庚这才看清那些汉子腰间挂着石流星。原来是二十年前跟他打过鬼方的山民!
趁着巨鲶退却,盘庚带人直扑阳甲侯的老巢。
寨墙上挂满带倒刺的渔网,寨子里飘出炖鱼的香味。
“堂兄好雅兴啊。”盘庚踹开寨门,正看见阳甲侯往鱼汤里撒香草。
阳甲的脸比鱼汤还白:“这些...这些是给河伯的供品......”
盘庚用铜钺挑起鼎里的鱼头,鱼鳃里还卡着半片金叶子。
追到水寨码头时,盘庚亲眼看见阳甲跳上条独木舟。
盘庚抄起弩机要射,小女娃这时拽他裤脚:“留活口!他知道怎么过河!”
他甩出青铜锁扣缠住船帮,硬生生把阳甲连人带船拽回岸边。
当夜,迁徙队伍营地飘起鱼香。
青铜钥匙插进鱼鳃轻轻一拧,竟从鱼腹里取出个油纸包,里头裹着羊皮地图,标注着黄河的所有暗流与漩涡。
盘庚把地图拍在阳甲脸上。油灯下看得分明,那些掀翻木筏的“河妖”,竟是被人在鱼嘴装了青铜齿套,鱼鳍钉着铁片做成的刀翼!
话音未落,小女娃抓起烤鱼塞进他嘴里:“沼泽地有甜根草,能吃。”
工匠们正把最后几根青铜锁扣卡进木筏,阳光下泛着青光的锁链横贯大河,宛如条匍匐的巨龙。
渡河到一半时,变故陡生。
盘庚亲眼看见司徒家的马车坠入漩涡,装着青铜器的木箱在水面浮沉。阳甲在囚笼里狂笑:“我说过你们过不去!”
孩子瘦小的身子在锁链上晃得像片树叶,却准确砸中控制锁扣的机关柱。
“是父亲教我的机关术!”女娃冲回盘庚身边,脚底板被青铜链烫得通红。
他解下佩剑扔进河里,剑柄上的玄鸟纹在水面打了个旋儿:“铸鼎!就用地上的落石和河里的青铜!”
鼎身铸着盘庚持钺斩鱼妖的浮雕,鱼嘴里露出的青铜齿套被特意放大。
盘庚往鼎里扔了把黍米,抬高声音:“这鼎里煮的粟饭,沿途百姓都能来取!”
而那位总在鼎边挖野菜的小女娃,成了唯一敢揪盘庚胡子的活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