姬宫湦这辈子最后悔的事,就是在登基大典上多看了那个龟壳一眼。
就像三岁孩童看见泥坑必须踩两脚,十八岁的年轻君王面对刻着神秘文字的甲壳,实在很难忍住不戳。
新王头顶的十二串白玉旒正在玩命互相撞击,玄色衮服上的日月星辰纹绣活像被雷劈过,金线在晨光里炸出刺眼的火花。
当他的龙纹赤舄踩到第二十七阶,忽然听见祭坛底下传来可疑的“咯吱”声。
队列里滚出个圆球状的身影。
此刻,祭坛东南角的青铜簋不知何故蹦起三尺高,底下钻出个绿油油的玩意,慢悠悠爬过铺着朱砂的甬道。
这声嚎叫成功让三公九卿集体石化,九只青铜爵里的醴酒同时泛起涟漪。
最后一笔的凿痕还新鲜着,在阳光下渗出可疑的金色汁液。
他伸出食指戳了戳龟壳边缘,那绿毛龟居然配合地伸长脖子,绿豆眼里闪烁着市井流氓般的狡黠。
“臣这就把这妖物……”
但见绿毛龟以不符合物种特征的敏捷,闪电般咬住内史大夫的拇指,疼得这位马屁精当场踮着脚尖单腿蹦跳。
大司徒的玉笏掉进煮祭肉的铜鼎,溅起的热油烫醒了昏厥的太史令。
九位诸侯的冕旒缠作一团,活像串巨大的白玉糖葫芦。
当绿毛龟终于松口时,虢石父的拇指已然肿成紫皮萝卜。
话没说完就被姬宫湦拎着后领提开,年轻君王玄色袖口掠过龟壳,蹭掉了“褒”字下半截的金漆。
“传令。”姬宫湦起身时,十二旒白玉串在空中划出潇洒的弧线,“即日起,宫中只许养会写字的龟。不会刻字的统统送去学宫,让太傅教它们认字。”
三个月后,当褒国使者带着二十车丝绸来请罪时,虢石父正指挥三百工匠给王宫水渠铺鹅卵石。
话音未落,八百匹枣红马就从宫门外杀将进来,马蹄铁与鹅卵石碰撞出令人牙酸的声响。
精铁打造的笼框上插满孔雀翎,顶部还绑着个歪歪扭扭的丝绸伞盖。
“接着!”少女清亮的嗓音惊飞了槐树上的麻雀,“这是《吕刑》第三百八十二条,私纵战俘者刖足!”
趁这空当,红衣身影已用发簪撬开门闩,落地时连木屐上的红缨都带着杀气。
“虢大夫,你铺的减震石子……”他扭头对满脸绝望的内史大夫咧嘴一笑,“似乎不如美人儿的脚力稳当?”
褒姒手中的铜簪在离君王咽喉半寸处急停,因她突然嗅到某种混合着冰酪与梅子香的清甜气息。
“从镐京到褒国二十日路程……”少女的杀气在冰雾中迅速消融,杏眼里腾起好奇的火星,“这冰怎么没化?”
褒姒鼓着腮帮子嚼冰块,周天子转头看向面如死灰的虢石父:“对了,美人儿方才说孤强征什么?”
“岂有此理!”
虢石父扑通跪下准备请罪,却听见君王怒喝:“虢石父!立刻把织布机换成……换成会自己动的机关织机!要那种边织布边唱《关雎》的!”
没人注意到,在御花园的荷花池畔,某位红衣少女正用冰镇杨梅诱捕绿毛龟。
乌龟慢吞吞缩进壳里,池水倒映的星空突然被乌云遮蔽,惊雷在远山炸开沉闷的鼓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