洛水畔的芦苇抽穗。
姬泄心站在蟠龙纹铜柱后头，看着工师倕架起三层楼高的竹梯去检修，活像只偷窥喜鹊筑巢的老猫。
这是今晨太子晋派人送来的，鱼腹里还塞着片写有“父王安好”的桃木简。
周天子恶狠狠咬了口鱼尾巴，油脂顺着胡须滴在黼纹深衣上。
话音未落，竹梯上传来工师倕的怪叫，惊得他差点噎着。
更诡异的是，所有风铃的铜舌都被细麻绳系成了蝴蝶结，绳头还粘着干涸的桃胶。
油纸包里剩下的半条鱼泛起幽蓝火光，焦香味里混着熟悉的硝石气息。
姬泄心攥着燃烧的鱼骨，恍惚看见二十年前王后临终的场景。
结果葬礼当夜，三岁的太子晋竟攀上钟楼，用玉佩把丧钟敲出了清越的徵音。
周天子踹翻盛放祭肉的青铜俎，油汪汪的豚肩滚到黑猫跟前。
驷马车驾冲出王城。
数万农人手持火把立于舟筏之上，跳动的火光在河面铺成蜿蜒长龙。
太子晋的营帐扎在熊耳山新开的河道旁，帐顶挂着七串青铜蛤蟆。
姬泄心掀帘闯入，正撞见儿子在油灯下刻玉。
“你娘临终前......”周天子开口就被药味呛得咳嗽，“给你留了块能测地震的玉玦......”
太子晋苍白的脸上浮起笑意，将玉珠举向跳动的灯焰。
他忽然剧烈咳嗽，指缝间溢出的血珠在羊皮地图上洇成桃花形状。
姬泄心想起那些被系成蝴蝶结的铜舌。
帐外传来巫祝们泼鸡血的喧哗，混着工师倕“暴殄天物”的哀嚎，却都被河风吹散在青铜蛤蟆的叮当声里。
百官仰头望见赤色巨鸟掠过明堂，尾羽洒落的金粉在日头下熠熠生辉。
正在地窖偷喝玄酒的姬泄心却捏碎了陶盏。
当夜，周天子带着浑身酒气闯入铸铜场，把呼呼大睡的工师倕拎起来抵在墙上：“说！太子是不是把璇玑玉珠磨成了粉？”
殷红的粉末飘落间，姬泄心瞥见墙角堆着几十只青铜凤首，鸟喙处还残留着硝石燃烧的痕迹。
他忽然摸出个桃核塞进天子手里，“在百姓的陶罐里......”
姬泄心踉跄着退后两步，耳边炸开惊雷般的记忆。
老农咧着缺牙的嘴笑：“小公子比那些举着玉圭的大人明白事理。”
医官们跪在药香缭绕的寝殿外，听见周天子在里面摔打陶罐。
突然有只冰凉的手握住他的手腕，太子晋的声音轻得像融雪：“父王......可还记得窗棂青铜块的响声......”
少年指着檐角新挂的青铜蛤蟆：“它们和洛水河道的频率一致......若遇洪水......”
子夜时分，王城所有青铜器突然自发轰鸣。
他赤脚冲上宫墙，望见百里外的河畔亮起蜿蜒火把。
三个月后，周灵王姬泄心宣布迁都洛水之阳。
黑猫叼来个布满裂纹的玉匣，里头躺着半枚璇玑玉珠。
第一缕晨曦穿透云层，人们看见周天子立在新建的河堤上，玄色冕服溅满泥点，手里攥着把百姓耕田用的青铜耒。
而远处新都的城墙上，代替钟鼓悬挂的陶罐在风中奏出绵绵不绝的安魂曲。
只有工师倕知道，那日周灵王对着河道撒了整袋桃核，嘴里念叨着“让它们顺着纹路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