邯郸城的清晨被一声尖叫划破。
那排牙印整齐得像是用尺子量过,就连碎渣掉在地上的形状都呈现出标准的等边三角形。
孩童清亮的嗓音里带着哭腔,像一只被踩了尾巴的猫。
正在殿外打盹的年轻宦官一个激灵滚了进来,额头“咚”地磕在青铜灯架上,瞬间肿起个鸡蛋大的包。
“昨日申时三刻风力三级,按《吕氏春秋》卷六记载,丝绸流苏的延展系数应为每尺半钱!”
“这流苏用的是邯郸东市第三间铺子的陈年蚕丝,缩水率误差超了千分之三!”
自从三天前公子政突发奇想要把寝殿布置成“天地对称结构”,他们已经换了七次地毯、调整了十二次屏风位置。
邯郸令亲自送来二十匹新绸缎才平息此事。
嬴政抱着新裁的帷幔在榻上滚来滚去,像只找到线团的猫崽。
当他瞥见窗外那棵歪脖子柳树时,小脸“唰”地垮成了苦瓜。
嬴政把陶碗往案几上重重一磕,碗里的黍米粒惊得跳起来,又齐刷刷落回原位。
赵高捧着漆盘的手开始发抖。
这是公子政今早第十次要求更衣,只因他发现左衽比右衽多缝了半针。
嬴政蹦下坐榻,光脚踩在冰凉的地砖上。
当天的邯郸城中:
八岁孩童骑着竹马冲在最前头,玄色衣摆翻飞如乌云,嘴里还嚷着“左三丈!再往西半尺!”的指令。
理由竟是“奇数摊位应该分布在阳数街道”。
卖陶罐的商贩抱着被强行摆成等差数列的瓦瓮哀嚎。
胭脂铺的老板娘被无数次要求调整招牌角度。
嬴政对此充耳不闻。
“第三列第七块砖,凸出两粒黍米的厚度。”
夕阳西斜,整座邯郸城已经像被梳过八百遍的头发般整齐。
酒肆旗幡垂下的角度用矩尺量过都是四十五度。
嬴政咬着笔杆坐在城楼上,脚边堆着三十七卷新绘的街道规划图,突然听见远处传来马车轱辘声。
传令兵跑得太急被自己佩剑绊倒,在光可鉴人的青石板上滑出三丈远。
正在数蚂蚁队列的嬴政猛地抬头,圆溜溜的眼睛里燃起两簇火苗。
他的镶金嵌玉马车正被拆成零件,十几个秦军工匠拿着矩尺围在车轮旁,嘴里念叨着“轮辐夹角必须均分”“轭木弧度误差不得超半厘”。
使臣的胡子气得翘成了八字。
话没说完就被个甲士按着脑袋量起了发冠高度。
“《考工记》有云,轸之方也,以象地也。你这车轸圆不圆方不方,简直有辱天道!”
“珍珠?”嬴政歪头想了想,眼睛一亮:“来人!把珍珠全抠下来按大小重排!”
而始作俑者正躺在回廊下,翘着光脚丫研究自己的指甲盖。
“赵高!”嬴政的声音带着发现新大陆的兴奋,“我左右脚小指的指甲生长速度差了半刻钟!”
二十八个太医轮流给公子政把脉。
九十四根蜡烛必须同时点燃且火苗高度一致。
“公子,这是新调的安神汤。”
“按您吩咐,药材分量精确到毫,熬煮时添了三百六十根柴,每根粗细……”
嬴政从榻上弹起来,鼻子几乎贴到药碗沿,“第三片茯苓比其他的厚了半张宣纸!”
赵高抱着抽抽搭搭的小主子满宫转悠,经过宫墙时灵机一动:“您看这新刷的朱漆,匠人们特意调配的赤色,保证每块墙砖色差不超过……”
嬴政挣脱怀抱蹦下来,光脚“啪嗒啪嗒”跑到案几前,抓起毛笔就往竹简上戳。
赵高望着窗外泛白的天色,瞬间很想把《吕氏春秋》作者吕不韦绑来现场。
第一缕晨光刺破云层,赵高抱着蜷成虾米的嬴政瘫在回廊下。
其中“闰年必须出现在能被七整除的年份”的条款看得人头皮发麻。
邯郸城的鸽子们最先感受到变化。
嬴政啃着形状完全相同的米糕,满意地看着天空中被自己用弹弓赶成“人”字形的雁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