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半晌,他才开口,反问道:“当初张暨则要言家满门抄斩,连言怀敏那样一个什么都不懂的小姑娘,都被他们卖到教坊司去。他们张家人可曾给言家人留过半分活路?”
姚韫知张了张嘴,似欲说些什么,可尚未来得及开口,任九思已转过身去。他望着远处的山岚,声音淡了下去,“我还有卷宗未看完,就不打扰夫人赏花了。”
说罢,他头也不回地离开了花林,只留一地残红,随风纷纷而落。姚韫知心里一团乱麻,像被什么钝钝地塞满了,既说不清楚,也理不出头绪。
她甚至不记得自己是怎么回到住所的。
张允承已经换好了衣服,衣冠整齐。见她回来,微一颔首,随口问道:“我爹让我去行宫伴驾,你要同去吗?”
姚韫知下意识摇头:“我就不去了。”
张允承也没勉强,转身欲行。才走出几步,忽觉她身边静悄悄的,脚步微顿,回头看了一眼室内,也未见柳絮的身影。他疑惑地问道:"柳絮呢?”
姚韫知语气淡淡:“公主说她发髻梳得好,便把她留下用了。”张允承点点头,又略显犹豫道:“那你这边岂不是没人服侍?”姚韫知笑了一下,温声道:“无妨,我一个人歇一歇也挺清静的。”张允承仍不太放心,“这地方偏僻荒凉,山林深远,我总觉得不大安全。你若不愿跟我一道,也让我唤个侍女过来守着吧。”姚韫知不愿事情闹大,正要婉拒,忽地一念闪过。她本就是随张允承来此探听张暨则与魏王的动静,也想借此看清皇帝的态度。既然身已入局,再逃避已无意义,不如趁机看看能否打探些真正的消息。于是她轻轻叹了口气,点头道:“罢了,我同你一起去吧。”张允承微愣了一下,随即道:“诶。”
只是那笑意虽然浮上唇角,却未能落入眼底。姚韫知看在眼里,心中一颤。
她知道,张允承终究是心灰意冷了。
她也不知道该说些什么,只希望时间能让他将这些事情淡忘。张允承带着姚韫知去了行宫外的马场。
此时天光正好,朝雾未尽,骑马走在山道上,倒比留在汤泉里闷着来得自在。
姚韫知被安排至驿站更换骑装,由侍女引至马前。她翻身上马,跟着张允承沿林道前行,不多时便看到不远处皇帝与内眷的马队。侍卫见状,立即上前拦下,传令请示,不久便放行。两人策马加快速度,赶至马队之前,翻身下马,俯身施礼。
皇帝抬手道:“免了。”
目光扫过张允承,语气略带亲切:“朕许久未见你了。”他转向张暨则,笑道:“允承在太府监素有贤名,说他出身虽高,却不骄不躁,处世有度。朕也一直想着,日后该好好用一用。”张暨则闻言,立即接话:“允承一向淡泊名利,既无功名心,也没什么本事。陛下若肯垂青,自是天恩浩荡,只怕允承愚钝,担不起这份器重。”皇帝听罢不以为意,笑道:“早就听说允承擅工巧,心性又正直,去工部倒是再合适不过。”
说罢,他目光一转,落在姚韫知身上,似笑非笑道:“还有姚家小女郎一-”姚韫知闻言,悄悄低下头,不发一语。
皇帝笑意更深,续道:“也一并封个诰命吧。”姚韫知闻言,神色骤变,几乎是本能地抬头,语气带着惊惶与推拒:“陛下,妾并无功劳可言。若轻受诰命,只怕名不正言不顺,惹人非议。”皇帝却并未动怒,只是微微一笑,语气温和道:“朕要封你诰命,并不只是因允承,更是因为朕看重你这个人。”
姚韫知微微怔住,眉眼间露出一丝不解。
皇帝缓缓叹了口气,望向不远处山道云影缭绕,似是陷入了回忆,“韫知,你还记得小时候的事吗?”
姚韫知眼睫轻颤,手指不由绞紧了袖边。
她当然记得。
那时她尚年幼,常与言怀序、宜宁公主、太子四人一起在宫中玩耍。皇帝觉得她聪慧,模样也好,便有意让她做太子妃。可天意弄人,她与言怀序情深意重,而太子对她也没那个心思,皇帝也就没有勉强。
后来出了言家的案子,她嫁入张府,自此深居简出。千秋节寿宴距离上一次觐见,已有一年多了。
此刻听他亲口提起旧事,心中百感交集,却仍低头恭敬道:“妾知陛下垂怜,只是……这份荣宠,妾实在承受不起。”皇帝听她如此固辞,转而看向一旁的张暨则,道:“张卿,你如何看?”张暨则温声一笑,答道:“这儿女的事儿,还要看儿女自己的意思。”皇帝微微一叹,脸上却仍带着几分笑意,“罢了。允承总会有建功立业之日,等他立了大功,到时候一并封赏,你总该不会再推辞了吧?”说罢,他偏过头来,轻拉缰绳,看向身侧的张暨则,眼中带着几分兴致,“张卿,我们好像很久没赛过马了?”
张暨则愣了一下,随即笑道:“是啊,如今年岁渐长,便是想跑,也跑不动了。”
皇帝朗声道:“今儿天光正好,"要不要与朕比试一场?”张暨则笑道:“那臣便恭敬不如从命。”
话音刚落,两人已策马扬鞭,朝前奔去。
护卫们也被内侍连连催促,赶紧驾马跟随而上。山风带起阵阵马蹄声,卷起地上的尘土,渐渐远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