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02章 谎言启幕
“每个雾中的人,都戴着自己的面具。
可你怎么知道,那张假面,是你自己的?”
雾,不曾散。
街道像一根被缓慢拧动的银灰绷带,死死勒在阿莱斯顿的胸口。
晨钟尚未响起,城市却早已苏醒。
那些混合着蒸汽、煤油、尘土与陈旧玫瑰香水味的空气,如同教堂的旧圣水,滴落在人群脸上。
贵族区的大理石街道被擦拭着宛如银镜般锃亮,仿佛所有踩上去的脚步都要预先审美;
而在城南第二雾带,街角的乞儿正把烟屁股塞进旧报纸里点火取暖,一旁的老工匠则正用破布擦着自己修不完的义肢残骸。
这是雾都阿莱斯顿。
它不是一座城市,而是一场被雾包裹的假面舞会。
贵族在华服中行礼,底层在污水中呻吟,中层在蒸汽车间里沉默如灰。
但他们都戴着笑容。因为在这座城市,不笑就意味着“你想说实话”。
而说实话的人……要么疯了,要么已经被挂在了教会法塔的风铃柱上,成为雾都日报上的数字。
雾不是气候,它是制度本身。雾让人认不清远处,也让人不敢看清近处。
“钟楼还没响,贵族的孩子就已经坐上通往教会附属学院的黑鸦车了。”
“底层的女孩昨夜又在破塔街疯了,她喊自己是‘门后母神的神女’,结果被当成星灾症关进了‘育婴堂’。”
街头流言像苔藓一样,从石缝中发出柔软的低语,却在黎明前变得坚硬刺人。
钟楼终于响起,响了十三下。
不是十二下。
雾都的钟楼每年都会在这个时刻多响一声。
没人知道是谁加的,也没人敢改回来。
因为人们说,那是为“死在雾中却从未被记住的那一个人”敲的。
而今天的“那一个”,也许就是他。
司命站在城南雾带与中层官街交界处,抬头望了一眼模糊的塔尖。
他没有穿斗篷,也没有披秘诡师的十字披巾,只是一身泛灰的呢绒马甲,扣子松了两颗,露出内里压着的身份证书——伪造的。
他很清楚,这城中有无数双眼在盯着每一个动作。
雾不仅遮蔽,也过滤。它会告诉你:“别看太多,别想太深。”因为当你看得越清楚,就越可能是下一个“被看见的人”。
而被看见的代价,往往是丢脸,丢命,或丢魂。
“你是来救她的,不是来陪她一起死的。”司命在心中默念。
他没喊出名字,甚至没敢在脑中想得太具体——这是千面者教他的思维习惯:不要在非必要时命名,因为“被命名”意味着“被盯上”。
这也是雾的另一重意义。它不只是遮蔽,也是不命名的权力。
沿着官街往东三十步,是昔日王都最早的媒体街“镜语巷”。
这里曾被称为“晨光的脊梁”。如今只剩下三家废纸收购站、两家候车亭式的匿名广播站和一间还挂着铁锈铭牌的……小报社。
晨星时报。
一扇门静静躺在那里,像一具年老的守灵人。
门框上那枚雕着玫瑰纹章的金属徽记已经断裂,露出锈红与黑斑,仿佛也在宣告一个时代的崩塌。
但司命还是走了过去。
他没有立即敲门。
他的脚步踩准了灰砖上的锚点,每一步都像经过计算般停在低语覆盖的盲点之间。
他将手放在门把上,稍一用力——门没有响,只发出一声像叹息的轻颤。
雾像被引进室内的一道旧誓言,悄然渗入。
“你不是来投稿的。”
声音来自里间,苍老、干涩,像一张旧纸被墨水唤醒。
一位老者从印刷机后探出头来。
他的胡须已经和旧报纸一样泛黄,脸上刻满铜活字印出来的纹路。
他穿着磨旧的背心外套,一手提着油灯,一手扶着还没完全修复的打字机盖。
“你不是学生记者,不是调查员,不是追债的,也不是神使派来的……”他念叨着,
目光逐句扫过司命身上的每一处细节,“你没有徽章,没有笔记本,没有录音机,也没有带三文鱼罐头。”
“……所以你是骗子?”
司命不答。
他从怀中取出一封信,纸张轻薄,章纹极精——是王室财政委员会拨款令,盖着玫瑰纹章的新模印。
信纸轻飘飘落下,却仿佛击响了整个报社的心脏。老人的眼神变了。
“……你是来骗我说,我的报社还能活下去的人。”他轻声说。
沉默良久。
“那好啊。骗我一次吧。”老人的声音像旧铅字落进铅槽——嘶哑,但依然精准。
“但请你骗得漂亮一点,至少……让我愿意相信。”
“骗我一次吧。请你骗得漂亮一点。”
老编辑把说这句话时说得像祝词,又像哀歌。
他把油灯轻轻搁在残缺的排字台上,灯芯跳了一下,火光将他眼底的混浊映得像一滩正要干涸的墨水。
司命没有说话。
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