完美。
却不是她。
她知道,那只是她亲手雕出来的——“镜中角色”。
真正的她,藏在那句从未被允许刊登的诗行里:
“若你在镜中见到我,
请别惊讶我不是你的王女。
我只是一个——在剧本外,写诗的人。”
王都的春风,总带着一丝难以言明的雾气。
那不是水汽。
那是一种无色无形的“观察”。
一种你只要一脚踏出宫墙,就会立刻察觉的目光错觉感——仿佛从街灯到街鸽,从钟声到雨檐,整个雾都都在静静注视着你。
玛琳并不怕这种目光。
她出身王都工人街,家中祖业是纸坊,做的是最便宜的新闻用纸。纸,是他们家的信仰,是沉默者的语言。而她,从小就是纸的“传话人”。
即使如今她穿着王宫侍女的制服,走在议会街的晨光中,怀里揣着一位皇女的手稿,她也清楚记得——街角那个老纸匠临终前握着她的手说过:
“纸,是给不敢说话的人——用来写话的。”
今天,她就是来送一段“不被允许说出口”的话。
她绕过主街,转入门镜巷的旧区。
晨星时报坐落在巷底的倒影岔口,一栋灰旧小楼。原本悬挂在门上的那块“纸之骨”招牌早已腐蚀脱落,如今仅剩一块铁牌吊着,锈迹斑驳,依稀还能辨出“晨星”两个字母的边角。
玛琳站定,敲了三下门,节奏与上次完全相同。
屋里沉默了一瞬,才传出咔哒一声门闩抽动的声音。
门开了。
却不是她熟悉的老编辑赫顿。
站在门口的是一个青年,身形瘦高,发微乱,嘴里叼着半截燃尽的卷烟,眼神飘忽,像刚从一场过深的梦里抽身未稳。
他穿着一件略显旧的深色呢子风衣,里面的白衬衫还扣错了一个扣子——整个人看起来……毫无编辑范儿。
“你找谁?”他嘴里含着烟,顺手就接过了玛琳手里的木盒,眼角只随意一扫,“投稿?”
玛琳下意识皱眉:
“请问……赫顿先生呢?”
“昨天刚把这地方卖了。”他晃了晃手中的木盒,语气轻快,“我接手的。你来得正好。”
玛琳收紧眉峰,迟疑了一下:
“您是……?”
“新主编。”青年咧嘴一笑,烟雾从嘴角散出,带着点吊儿郎当的劲儿,“名义上的。你可以叫我——司命。”
玛琳一愣,一时语塞。
这个名字,她听过。但在她的理解中,那更像是某种战场代号、某位传奇秘诡师,而不是一个坐在小报社编辑桌后、扣错衣扣的接稿人。
“这份稿件,是……按惯例投稿。”她努力维持语气得体,“至于是否刊登,还请阁下——”
“要我亲自审稿。”司命接上话头,咬着烟嘴,语气随意,“那就得看——够不够好看。”
玛琳眼底飞快掠过一丝不满。
赫顿先生每次收到“莉雅小姐”的稿件,都会亲自阅读并用工整字迹回信。他曾称之为“雾都里最清醒的浪漫”。
而现在,这位新主编吊着嗓子,仿佛他才是整座王宫的裁文官。
她没再多言,只是低声行了个简短的礼:
“若审稿完毕,有任何决定,请张贴在门口通知板即可。”
“名字?”
她略顿了一瞬:
“投稿人署名‘莉雅’。”
“有意思的名字。”司命若有所思地应了一声,“谢谢你,小雀斑。”
玛琳眉头一挑,差点脱口而出“请注意用词”,但最后还是咽了回去。
——她见过太多这种人。
吊儿郎当,言语轻佻,看似不靠谱,实际上可能才是最后主笔那行字的人。
但她此刻没兴趣去探验证明。
“再见。”
“好走,女信使。”司命朝她挥了挥手,像在送一封情书走出门口。
玛琳走后,门缓缓关上。
房间一时间安静下来。
司命把烟掐灭,靠在门框边,垂眼看着手里的木盒。
“莉雅。”
他低声重复了一遍那名字,仿佛在和某种旧记忆对话。
他打开木盒,抽出那份稿件。
《镜上之海》。
标题优雅,克制而锋利,像以银针在云端刺字。
正文开篇是一段意识流段落,讲述一个人在海面上看到自己的倒影,试图与之对话,最后却意识到,那倒影并非“他”自己,而是另一个被囚禁在镜中海底的“他人”。
文笔精准得像刀锋擦过玻璃,意象繁复而不混乱,句式结构嵌套反转,甚至拥有罕见的“逻辑倒钩”技巧——
他在读完前五段时,已几乎猜到了结尾。
但真正读到最后那句时,他却无法确定:
到底是自己预判成功,还是她有意引导他以为自己“猜对了”。
那种构思感。
那种嵌套感。
让他只能低声吐出一句:
“……真他妈熟练。”
他合上稿子,指节敲了敲木盒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