潼关怀古》。
“呃呃想起来了。”
一位陇右老举人茫然四顾,忽然狠狠掐了自己一把。
生疼。
想起来了——
这里是春闱会试考场!
而他们这些,平日自诩熟知边疆的陇右才子,此刻正被一个江南道的少年,用最纯粹的边塞诗篇踩在脚下,碾碎了所有骄傲!
“哈哈哈”
考场西北角考舍内,突然有人爆发出癫狂的凄惨笑声。
一个关中举子状若疯魔地撕扯着自己的衣襟:“我苦读关中史书三十年,翻过数百卷《地方县志》!
却不如他三行词句——
兴,百姓苦;
多少部史诗书卷,被这三句话囊括!”
贡院各处陆续响起压抑的啜泣。
这些往日里眼高于顶的举子们,此刻终于尝到了塞北、中原、江南举子们尝过的滋味——
那是被绝对天赋碾压时,从骨髓里渗出的苦涩。
“啪——”
清脆的巴掌声在某座考舍内,格外刺耳。
关中道解元秦文狠狠地扇了自己一巴掌,右脸迅速红肿起来,他却恍若未觉,只是死死盯着天穹上那篇《潼关怀古》。
潼关潼关啊!
潼关县,这是我的故乡啊!”
这位关中道大才子突然扑倒在案几上,额头重重磕在砚台边沿:“我秦文枉为潼关子弟!
竟连故乡的魂魄,都要靠外人来写!”
鲜血从额头滑落,他却怅然大笑:“考完这场春闱我这就回潼关,跪祠堂去!”
不远处,另外一座考舍。
陇右道解元李元奎颓然跌坐,手中精心准备的《陇西篇》散落一地。
他望着天空那首《凉州词》,突然想起塞北解元吕蒙正的话——
“凡江行舟所至之处,吾辈当退避三舍,避其锋芒!”
李元奎苦笑着接上后半句,声音嘶哑得不象话。
这位曾名动陇右的天骄,此刻终于明白何为真正的绝望。
那不是败给同龄人的不甘,而是面对一座永远无法逾越的高山时,从心底涌起的无力感。
贡院角落,江南道的上千名举子们默默磨墨,不疾不徐的写着诗篇。
他们早习惯了这种摁在地上反复揉搓,无情的碾压——毕竟在江南时,很多人就已经被那位妖孽,按在地上摩擦过很多次了。
陈府。
中书令陈少卿负手立于窗前,紫檀木窗棂在他指节下发出细微的咯吱声。
窗外那道贯天彻地的文华光柱,将他的身影拉得极长,投在青砖地上,宛如一柄出鞘的利剑。
二十年了。
他自弱冠入仕,到如今执掌三省六部,这条青云路,是用多少人的尸骨垒成的?
颍川陈氏千年门阀的底蕴,三代人的苦心经营,才换来今日这中书令的紫金鱼袋。
——朝堂之争,从来都是你死我活!
盟友?棋子罢了。
政敌?枯骨而已。
他缓缓摩挲着腰间玉带,忽地冷笑一声。
窗外,贡院上空的文华光柱愈发刺目,竟将整个洛京照得如同白昼。
这光芒落在他眼底,却比腊月的霜雪更冷三分。
“好一个江行舟真贪心!”
陈少卿眸中寒芒乍现,指节猛地收紧。
——这大周朝廷三省六部中枢的权柄,只能握在他陈氏陈少卿的手中!
“眼下,谁在贡院?”
陈少卿声音低沉,指节缓缓叩击案几,发出沉闷的声响。
小厮躬身,语速极快:“主监考官翰林院学士赵明诚、礼部左侍郎徐士衡、礼部右侍郎赵温”
赵明诚是陈少卿的心腹跟班。
徐士衡、赵温这两位礼部侍郎,虽非他的嫡系,却也依附于中书令门下,平日里唯他马首是瞻。
——这朝堂之上,除了三省尚书令和六部堂官,还有几人敢不看他这位中书令的脸色行事?!
“恩。”陈少卿微微颔首,眸中冷意一闪而逝,“传话给赵明诚,让他告诉江行舟——刚过易折,适可而止!”
他指尖轻点案上奏章,声音低沉却不容置疑:“三篇镇国文章,已是惊世骇俗,再写下去,未必是福。”
顿了顿,他嘴角微勾,语气里透着一丝恩威并施的意味:“告诉江行舟,本官可破例举荐,让他入六部任侍郎之位,仅在尚书之下。
他区区寒门出身,能走到这一步,已是天大的造化,该知足了。”
话音未落,骤然——
“咔嚓!”
一道惊雷撕裂夜空,震得烛火摇曳,映照出陈少卿骤然阴沉的面容。
“报!
“报!
小厮来报,声音带着颤音和哭腔。他们也似乎感受的,山雨欲来风满楼,要出大事了。
“轰——”
雷声滚滚,似天怒人怨。
陈少卿身躯猛然一晃,眼前竟是一黑,几乎站立不稳。
——这江行舟,他究竟想干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