门等着钱粮拨付,诸多政务皆因银钱停滞而搁浅,这朝会自然也显得格外沉寂。
女帝将众大臣们的神色尽收眼底,终于开口,声音清越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威严:“江卿,户部帐目,清查得如何了?”
一直静立如松的江行舟闻声出列,手持玉笏,躬身禀报:“陛下,臣已初步理清。大周十道及各府之中,共有百馀地方官员,帐目混浊,涉嫌贪墨渎职。
涉及江南、中原、巴蜀等道漕运、盐铁、监察、税务诸官。”
他呈上一本厚厚的奏疏,“详细罪证均已罗列于此,请陛下圣裁。”
近侍南宫婉儿将奏疏躬敬地置于御案。
出乎所有人意料,女帝竟未翻阅,径直道:“便依卿所奏。吏部、刑部、御史台,即日起协同户部,严查涉案官员,依律惩处。”
旨意一下,满朝皆惊。
众臣暗中交换着眼神,心中波澜骤起一江行舟此番竟未动京官,只斩地方官:
他们眼下,暂时无碍。
而陛下更是问也不问,全然信任。
大周各地方,这百馀个五六品的实缺,倾刻易主。
众大臣们不由脊背生寒。
这些地方要职,多是朝中各派系安插的根基,如今被连根拔起,无异于断其手足。
众人不约而同望向三位内阁宰相。
中书令陈少卿闭目不语,如老僧入定;
门下侍中郭正垂眸观心,似与己无关;
尚书令魏泯更是昏昏欲睡,神游天外。
这一刻,户部尚书杨思之面如死灰,心彻底沉了下去。
他执掌户部十馀年,岂会不懂?
帝心如铁!
这是要开斩了阻挡户部左侍郎江行舟,为朝廷国库开源,必死!
江行舟的权利已经越过了户部,开始染指大周十道各地方。
“臣,户部尚书杨思之,上奏!”
他蓦然出列,声音干涩,“恳请乞骸骨,归老林泉!”
殿上微微骚动,旋即平复。
众臣皆知惯例,杨尚书年未至花甲,陛下多半会挽留一除非,圣心早已厌弃。
南宫婉儿将奏疏呈至御前。
户部尚书杨思之忍不住抬头,心中依然带着最后的一丝侥幸。
却见女帝执朱笔,毫未迟疑,挥毫落墨。
在奏疏上,批一个朱红的“准”字,刺目如血。
“准奏!”
太监王德全那独特的尖亮嗓音在金銮殿中回荡,清淅得刺耳。
“嗡一”的一声,杨思之只觉得一股寒气从脚底直冲天灵盖,眼前猛地一黑,身形不受控制地一个跟跄,险些瘫软在地。
他勉强稳住,脸上已是煞白如纸,不见半分血色,连嘴唇都在微微颤斗。
这—这是连“三奏三辞”的表面功夫—都不屑于做了吗?
陛下!
竟如此迫不及待?!
一股巨大的屈辱和彻底的冰寒瞬间淹没了他。
数十年的宦海沉浮,谨小慎微,最终竟连个体面的台阶都无法得到。
这一声“准奏”,如同冰冷的刀锋,干净利落地切断了他,与大周朝廷这座权力中枢的最后一丝联系。
“臣—谢陛下隆恩!”
户部尚书杨思之几乎是凭借着残存的最后一点本能,重重叩拜下去,声音干涩沙哑,
带着难以掩饰的颤音。
随后,他伸出微颤的双手,极其缓慢地,先摘下了像征二品大员身份的乌纱官帽,又解下了腰间标志着户部尚书的银鱼袋。
动作间,充满了迟暮英雄被迫卸甲的悲凉。
在满朝文武神色各异一有同情,有嘲讽,有免死狐悲,更多是凝重。
在他们的注视下,这位片刻前还是户部正堂的杨思之,佝偻着背,一步一步,瞒跚地退出了这座他战斗半生、也曾叱咤风云的金銮大殿。
那背影,写满了无尽的萧索与落寞。
一直如同泥塑菩萨般闭目养神的内阁副宰、尚书令魏泯,此刻终于缓缓睁开了眼睛。
他那张平日里总是波澜不惊、甚至带着几分昏聩的脸上,第一次露出了难以掩饰的惊容,眉头紧紧锁起。
女帝此举,决绝得超乎所有人的预料。
这已不仅仅是支持江行舟查帐,分明是在以雷霆之势,为这位“六元及第”的宠臣扫清一切障碍,哪怕是一位实权尚书,亦能弃如敝履。
山雨,欲来风满楼。
这朝堂的天,怕是真的要变了。
尚书令魏泯的心中,瞬间转过了无数念头。户部尚书告老隐退,下一步,他这尚书令又当如何自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