松声音又低又冷,像冬日透过窗户缝隙透进来的北风,一下下割人皮肉,听得人毛骨悚然,不寒而栗。
那人当即反应过来,手也不捂着脸了,两只手交替着,一下一下朝着自己的脸删去,一下下噼啪作响,听得沈禾浑身发毛:“小人嘴贱说错了话……夫人大人有大量,饶了小人吧!”
难为他说话时还咬字清晰,沈禾皱眉看着季松:“子劲。”季松只当没听见,低头将手中的银票一张张押平了又整理整齐,最后轻轻抚平,方才开了金口:“够了。”
“什么东西,多嘴到我夫人身上了?!”
那人总算停了手。他下半张脸肿胀起来,红紫交加,这会儿说话有点不清晰了:“小人知错……”
季松不痛快地吐了口气,又换了张笑脸,把银票递给了沈禾:“不是说好了么,你的嫁妆留着自己用…收好。”
他声音轻而低柔,沈禾却不接,任由那只手拿着银票挺在半空中,最后笑了:“子劲,把赌债结一结,日后不要再来这里了,好不好?”季松又沉默起来,面上的笑渐渐消失。
沈禾面上的笑容也渐渐消失了。她苦笑着又将银票送入季松手中:“你在这里吧,我回去一一”
“结,结,我结,"季松终于败下阵来。他叹口气,一把将银票塞进周二手中:“周二,这事你来做。”
“这里乌烟瘴气的,我带夫人出去透透风。”说着去抓沈禾的手。
沈禾没有避开,只是望着他面孔认真询问:“子劲,你以后再也不会来这里了,对不对?”
季松苦笑越发浓厚,慢慢松开了沈禾的手。沈禾心心一寸寸下落,身体却陡然凌空一一季松将她稳稳抱了起来:“好,我答应你。”“这里脏,我带你出去!”
明灿灿的阳光照在路上,地上好像是碎银铺的一样;小贩的吆喝的、孩童的欢笑声、行人的讨价还价声传入耳中,暖洋洋的日头照在身上,沈禾才觉得自己重新活了过来,鼻头一酸就要落泪。
季松抱着她上了马车,又掀开了帘子,自己也要进入车厢,却被沈禾拦下。她红着眼睛,声音带着哭腔:“你出去!不准进来!”季松动作一顿,眼见她气的浑身都在颤抖,最后只得同意:“…好,我出去,你不要难过,我……我回头跟你说。”这边季松在外边等着,那边周二也出来了。他将剩下的几张银票递给季松,低声道:“嫂夫人带的银钱不少,足足有一万两银票……还剩下许多,五哥还是自己交给夫人比较好。”
季松沉着脸接过了银票。他声音也低,被熙熙攘攘的人群嘈杂所淹没:“为何将夫人带到此处?”
季松声音不高,周二激灵灵打了个寒颤一一周二不同于其余的勋贵子弟,他父亲是两榜进士出身,为官生涯中参与军务,渐渐地积累了许多军功;但父亲后来封爵,与其说是皇帝念在他劳苦功高的份上奖赏他,不如说是明升暗降,用伯爵剥夺了他做文官掌权的机会。因着此事,也因着父亲素来谨慎冷静,周二也是一样的性格,平生不爱惹是生非,只爱暗中琢磨人、琢磨事,自认看人还算准确。偏生他同季松又在国子监里做了几年的同窗,自然明白季松的脾性一一季松笑笑闹闹说打打杀杀并不作数,许多时候只是在开玩笑;但倘若季松冷静下来平静如水,那便是静水深流,危机丛生,没人知道他究竞想要做些什么了。
自己与季松多年交情,他定然不是凉薄冷血之人……周二冷静下来:“五哥怕赌场脏了嫂夫人的鞋?”方才季松直接将人抱了出来,想必有这份意思。周二看了眼车厢,见帘子将车厢遮得严严密密的,不等季松开口就道:“五哥于我有恩,我如何能让五哥废在赌场?”“五哥倘若真的疼惜嫂夫人,就该好生精进仕途,日后也好封妻荫子,强过今日百倍千倍。”
季松沉默着咬咬牙,最后只道:“外头的事情,莫要让夫人知道。”言罢也不理会周二,自顾自上了马跟在马车旁。好赌之事,不过是一个幌子,只等那人用财货逼迫他卖官鬻爵、上下打点之时,再让穆飚摸清那人党羽、去捉到那人老巢,将其一举端了,所得灰产两人各自分给底下人,这是一早就约定好的事情。一朝天子一朝臣,站队从来没有站两边的道理;倘若有人想着站在中间两不得罪,最后的结果只能是两头都不落好。趁着皇帝收拢权力的时候表忠心、收宠信,进而为日后的仕途铺路,这是季松一早的想法,也同穆飚不谋而合一一
边将在朝廷要有靠山,朝臣在边境也要有耳目,如此内外配合,彼此都能得了好处,既能保全自己,又能有利家国。如此两全其美、相得益彰的事情,程飚季松自然看得分明一一
穆肠祖上虽是锦衣卫指挥使,但他更受宠信的身份是当今太后侄子、皇帝表哥。他虽受宠信却功绩不足,因此几月前皇帝发兵西南,才让穆飚跟着去,为的就是给他镀镀金、给他升官进爵、帮自己掌握朝堂。季松不同。他虽然仗着祖荫暂时在锦衣卫里当差,但他来锦衣卫的最大目的便是交好穆飚,早早地为自己多找几位靠山,免得日后到了边境,连摩下将士的军饷都凑不齐全。
而季松所得军功,自然也会成为穆飚执政的底气。两人都明白这一点,所以不谋而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