经认清了自己的身份,镇国公府金尊玉贵的嫡子,又怎会迎娶一个被退过婚的孤女?就算我顶着菩萨转世的虚名,在江老夫人眼里,只怕就连为她儿子做妾我都不配。”
王令仪倒退半步,不可思议地看着眼前人素白的面容,很难相信这番话竟会是从清音口中说出。
那个曾被嫡母长姐无数次刁难却从不肯认输的姑娘,那个为了嫁给心爱之人敢冒天下之大不韪的姑娘,竞会说出这样一番自我轻贱、自甘堕落的话。“你骗鬼!"她伸手抓住对方的衣襟,“阿音,你是不是遇到了什么难处?还是说,是那姓赵的强迫你了?我早该知道的,自打你从阎王殿里捡回一条命后,你整个人都变了好多,这一切都跟赵殊有关吧?你和映雪姐姐都瞒着我,以为我什么都不知道,可我不是傻子!他到底对你做了什么?他是不是欺负你了?你倒是说句话啊!”
“够了!“清音猛地甩开她的手,动作大得让身后的烛火都晃了晃。摇曳的光影里,她瞥见自己映在墙上的影子,单薄却尖锐,“令仪,我意已决,多言无益。
王令仪盯着她挺直的脊背,想起数月前两人在桃花树下玩笑,说要做一辈子的好姐妹。而如今,对方连一个解释都吝啬给她。“所以江三爷,你也不要了?"王令仪的声音止不住地发颤,“映雪姐姐说,除夕那晚,无咎亲眼看见你和三”
清音蜷住手指,眼眶发热。
“他会遇到更好的。"她听见自己说,声音像是从很远的地方飘来。王令仪望着好友决然的背影,忽而觉得无比陌生:“来日你若后……”“没有回头路了。”
清音转身时,一滴泪滚落下来,却被她飞快抹去,“令仪,你还记得山栀进府的前一天吗?”
“怎会不记得?"王令仪一怔,随即用力扯断帕子上的一根金线,没好气地说道,“去年立春,雪下得正大,这丫头就晕倒在徐府后巷,烧得迷迷糊糊,连自己叫什么都记不起来了。你让人把她安排在牙行,次日又从那十来个丫头里批她买回来,当时我还问你何必这么折腾。“她眼角余光瞥见秋棠端着药盏走来,又接着道,“后来你对她可真是格外亲厚,连丹蔻都忍不住吃味来着。”“姑娘,丹蔻让我来问问,晚膳要不要添一道梅花汤饼?"秋棠朝两人走过来,轻声问道。
清音摇了摇头,随后从袖中掏出一个锦囊,里头装的正是山栀从前一直随身佩戴的那枚双鱼玉扣,她把锦囊递给秋棠,说道:“你把这个拿给山栀,让她待会儿交给东厢的那位客人。”
王令仪见状,顺手将织金斗篷披在清音肩头,凑近她耳边,压低声音问道:“山栀的身世……你究竟谋划了多久?”清音抬起头,凝视着散落在苍穹中的点点繁星,扬唇笑道:“这重要吗?失散多年的亲人能够团聚,跨越山海的有情人终成眷属,世间万千憾事,总有人拼尽余生去圆满。”
说这话时,她下意识地摩挲着腕间的佛珠。半响,她端起汤药,一饮而尽,苦涩的味道瞬间在舌尖蔓延开来。
“令仪,能不能帮我个忙?”
“又要捐金身?“王令仪没好气地扯过算盘,翻了个白眼,“上回给三清殿换楠木梁柱,我爹差点没把我的腿打断!”
“不是这个,我想请你帮我去把城西那间生药铺子盘下来。要快,务必在春分之前办妥。"话落,清音剧烈地咳嗽起来,王令仪忙帮她拍背顺气。待缓过劲儿来,她望向晃动着竹影的东厢,接着说道,“再找个可靠的镖局,每月初九往北疆送药材。”
王令仪盯着廊下炭盆里即将熄灭的灰烬,心里莫名涌上一股不好的预感。“你老实交代,你到底在谋划些什么?”
“令仪。“清音笑着唤道,旋即抬起手,指向正厅里的那座佛龛,“你看那尊观音像。”
王令仪顺着她的话望过去,只见那镀金的菩萨手持杨枝,双目慈悲地低垂眼睫,一副俯瞰众人的模样。
“我每日虔诚焚香祝祷,所求的不过是……“话至此处,清音喉间涌起一阵血腥气,良久,艰难地说道,“各得其所罢了。”说罢,她转过身,脚步虚浮地朝着居室走去。王令仪望着那道渐渐消失在回廊尽头的背影,眼眶猛地湿润,她想起去岁乞巧节那晚,清音在莲花灯上写下“愿如梁上燕”,江映雪则提笔续上“岁岁长相见″。
那盏承载着美好期许的灯,顺着曲江缓缓漂流而去,最终却无情地撞碎在画舫的雕栏下。
夜雨毫无预兆地降临。
清音屏退了身边所有人,独自一人跪在佛龛前添灯油。菩萨低垂的眉目,在摇曳的烛光中流露出几分悲悯。
亥初时分,后窗处传来一阵有节奏的叩击声,三长两短,在静谧的夜里显得格外清晰。紧接着,琳琅带着一身的水汽翻窗而入,她身上的蓑衣下,隐隐露出半截玄铁令牌。
“公主,少将军应下了。“琳琅刻意压低声音说道,“少将军说,裴家军在雁门关已蛰伏近五年,就等这一天了。”
话音刚落,一声惊雷轰然炸响,仿佛要将天地撕裂般。清音淡淡“嗯"了声,略掀起眼皮朝窗外望去,沉吟片刻后问道:“回程的事宜可打点好了?”
“公主放心,一切都已安排妥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