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切记多派些人手混进商队护送他兄妹二人。"顿了顿,她叹息一声,抬手屏退琳琅,随后将丹蔻唤了进来。
“山栀那丫头如何了?”
丹蔻揉着哭肿的眼睛,声音有些沙哑:“起初裴少将军要与她相认,她还不肯相信,直说少将军是人贩子……唐大夫先前不是说过,山栀幼时伤了脑子,加上她被拐子带走时才五岁,所以很多人和事都不记得了,不过好在有那枚玉扣在,还有她那张脸,简直跟裴少将军像一个模子里刻出来的,容不得她不信。”说到这,丹蔻破涕为笑,“那傻丫头被骗怕了,见着生人提防的很,不过这倒也是件好事,陇西离京城几千里地,万一她再上当受骗…“声音又低落下来,“瞧我,裴家向来稀罕闺女,待她回去定疼得跟眼珠子似的,哪还用得着咱们替她操心。”
清音早已习惯她的口是心非,抬手拍了拍她的肩膀,温声道:“天下无不散的宴席,别太难过了。”
丹蔻背过脸去,用袖口抹了把眼睛,小声嘟囔:“我才不难过,她能找到亲人,我替她高兴还来不及,再说,奴婢还有姑娘呢!”清音笑笑,将墨锭递给她:“替我研墨吧。”孤灯飘摇不定,将主仆二人的身影映照在窗纸上,清音低头誉抄着佛经为裴家兄妹祈福,不多时,门外传来山栀略显哽咽的嗓音:“奴婢来给姑娘辞别。”清音没有抬头,只道:“进来吧。”
山栀走进屋,安静地跪坐在一旁的蒲团上,面前摊着一个青布包袱,这包袱的颜色已经褪去,显得有些陈旧,里头放着清音送她的素银簪,江映雪给的翡翠镯,还有王令仪硬塞进来的金叶子。
“此去陇西,路途遥远,边关风沙大,干燥得很,丹蔻给你准备的川贝枇杷膏,你一定要记得每日按时服用。“清音柔声细语地交代着,手里的笔却未曾停下,“裴将军的旧部在秦州开了间药铺,往后我给你寄的信件都会送去那里,你……
“姑娘,您是不是早就筹划好了呀?"山栀忽地抬起头,红肿的眼眶里,凝着烛火微弱的光,“从您开始教我辨认北地草药,再到让秋棠姐姐绣那个装路引的香囊,还有丹蔻姐姐为我准备的厚衣裳……“说到这,小丫头早已泣不成声。清音怔了怔,笔锋在宣纸上拖出一道长长的裂痕。她抬眸望向窗外,远处山峦上还有未化尽的残雪,她不禁想起去年腊月山栀生辰的那晚。当时,小丫头对着月亮许愿,两眼亮晶晶地说要一辈子都做姑娘的药童。也就是在那一夜,她趁着夜深人静,悄悄把裴家的案卷反复抄录了两遍,费了好大功夫,才终于从那堆积如山的旧纸堆里,寻到了当年拐卖案的些许蛛丝马迹。
“丹蔻,去把我妆奁底层那个螺钿匣子拿过来。”待丹蔻将匣子取来,清音打开,里面躺着一对银耳珰,“这对耳坠,是你被买进徐府那天戴着的。”
山栀颤抖着双手,轻轻抚摸着耳珰内壁那个小小的“栀”字刻痕。刹那间,无数个清晨的画面涌上心头。那些日子里,姑娘总是喜欢站在廊下,静静地看着她晾晒药材。
原来,姑娘那些欲言又止的目光背后,藏着的竟是她一直不敢去深想的诀别之情。
更漏声在寂静的夜里清晰可闻,仿佛在提醒着时光的流逝。清音亲手为山栀绾起双螺髻,白玉梳划过小丫头微微颤抖的肩膀,她轻声说道:“该启程了。陇西风大,记得把斗篷系好。”
“姑娘,您自己多保重啊。”
山栀在门槛处郑重地磕了三个响头,怀中药囊里不小心漏出几片于枯的忍冬藤。这是清音教她认识的第一味药,当时姑娘还告诉她,此花又名鸳鸯藤,寓意着同生同死,至死不渝。
清音倚着门框,安静地看着马车缓缓碾过小径,向着远处驶去。突然,山栀从车窗探出身来,手里挥动着一方靛蓝帕子。那帕角绣着的栀子花歪歪扭扭,看得出是费了好一番功夫,这还是去岁七夕,小丫头熬红了眼睛才绣成的。夜色逐渐漫过她含笑却又带着泪花的双眼,恍惚间,清音仿佛又看到了初见时那个瘦骨嶙峋的少女,正紧紧攥着她的衣角,怯生生地说着:“多谢姑娘收留。”
这时,丹蔻捧着斗篷走过来,才发现清音的肩头不知何时已落满了寒露。她抬眼看向东厢房,只见博古架上原本摆放的那个错金螭纹樽已经不见了,取而代之的是一个青瓷药瓶,里面插着一枝半枯的忍冬藤。“姑娘,您为什么不告诉山栀…"小丫鬟刚说了半句,话到嘴边又生生咽了下去。她分明看见,裴昭临行前偷偷塞给清音一封盖着火漆的信笺,那火漆上,赫然印着北疆驻军特有的鹰头印。
清音的目光从渐行渐远的马车收回,转而望向那轮高悬于天际的月亮。月光如水,洒在她身上,映出淡淡的银辉。
她嘴角上扬,扯出一抹苦笑:“这世间,每个人都有其该去的地方。“她轻声喃喃,声音被夜风吹散,融入了这无边的月色之中,“就像星辰各有其轨迹,江河自有其归处。而我,亦有属于自己无可回避的命途。”子时,雨又下了起来。
清音手握着半卷佛经,静静地靠在案几边,仿佛在等一位故人。思绪游走间,忽听得廊下传来一阵凌乱的脚步声,那云履踏过青砖发出的轻响,与玉佩碰撞在金带扣上的清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