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8章定南乡(四)
京都城郊,丞相别院。
张钺与孟相面对面坐着,鹤亭外传来阵阵丝竹之声。身姿曼妙的舞姬正扬起舞袖,脚步轻盈,如落在水中的叶子一般,每一次旋转都连带着腰间的流苏轻轻晃动。
不远处的湖面上漂着一盏盏烛灯,暖黄的光在水波里晃动,如洒落的碎金,将周围的夜色都染得柔和了些。
张钺端起酒盏,笑意漫到眼角,“若论风雅,这满京都,还得是孟相首屈一指。”
孟相笑道,“这桌酒菜是本相特意为张大人准备的接风宴,张大人喜欢便好。”
张钺仰头喝下杯中的美酒,拱手道,“谢过孟相,还惦记着下官。”孟相也将杯子里的酒一饮而尽,“张大人此番离京,必是身负皇命。今日又得圣上特召,想来不日便要加官进爵了。”张钺浅笑,“为圣上分忧,自当竭诚效力。至于旁的,下官倒不甚在意。”孟相抬眸凝望张钺,缓声道,“如今圣上的身子是一日不如一日,张大人司可曾思量,新君即位之日,朝堂当有另一番气象?”话音方落,湖心骤起涟漪,惊散了一盏盏莲灯的倒影。远处的舞姬朝着鹤亭盈盈一拜,便陆续陆续退了下去,亭中的檀香青烟袅袅,气味清冽,将方才的笙歌旖旎引入一片澄明寂静之中。张钺闻言,心中暗惊,朝堂之争竞已至如斯境地。他面上却不显分毫,只瞧着杯中的酒影,浅笑道,“相爷此言,下官愚钝,还望明示。”
孟相闭目轻叹,手中的酒杯在石桌上叩出清响,“张大人素来通透。如今有资格问鼎大位的,不过三人而已。”
张钺唇角微扬,抬眼看向孟相,“相爷心中,可有人选?”孟相忽以指尖点向他,眼中精芒乍现,“你啊你……老夫岂有选择的余地?”张钺垂眸不语。
二皇子萧翊乃孟贵妃所出,眼前这位孟相正是其嫡亲舅父。今日这湖心亭设下私宴,除他外再无旁人,其中深意,眼下便彻底明了了。夜色愈沉,湖心亭浸入一片寂静。石案上的烛影,映得二人身影渐生疏离。张钺执壶斟酒,琥珀的光倾入杯中,“下官再敬孟相一杯。”两人对饮后,张钺放下酒杯,“夜色已深,下官不敢再扰相爷清休。改日当以帖相邀,还望孟相赏光,到寒舍一叙。”孟相抬手按住张钺臂膀,微微使了些力道,“我已让你的马夫先行回府,今晚你就宿在我这儿吧。”
孟相朝对岸略一颔首,便有婢子踏着浮桥款款而来。她素手交叠,对着二人盈盈一拜。
孟相吩咐道,“引张大人往问雪斋安置。”随即又转向张钺,眼底有暗芒掠过,“老夫另备了一份大礼,望大人笑纳。”“是。”
婢子欠身引路,花灯映得她眉间的花钿明艳动人,“请大人随奴家移步。张钺整衣起身,朝孟相深施一礼,“下官告退。”张钺跟着婢女进了间僻静的厢房。
屋里点着淡淡的檀香,青纱帐子半卷着,露出里头铺得齐整的锦被。墙角铜灯台上燃着蜡烛,照得满室光影重重。
婢女俯身行了一礼,便轻手轻脚地带上门退了出去。张钺脱了官袍,随手搭在架子上,坐在榻上揉了揉眉心。他连日奔驰,刚回到京都,五更时分蒙圣上急召入宫,一出宫门,竞遇孟相遣人候在宫门外,应邀来了丞相的别院之中。忽地他眼角瞥见一道人影隐在画屏之后,纱幔轻拂间若隐若现。他一向对周遭敏锐,出声问道,“谁?”
画屏后转出一位佳人,素面朝天却难掩绝色,张钺认得,此人正是京都第一才女、孟相掌上明珠,孟清澜。
她朝着张钺径直走来。
孟清澜年方十九,本为太子妃不二之选,可谁知太子一直悬而未立,致其芳华空待。究其根本,还是丞相野心所至,他这些年来,一心想将自己的爱女推上储君正妃之位。
张钺记得两年前的那场秋猎,他与孟清澜有过一面之缘。彼时两人擦肩而过,她连眼角都未多抬一分,那双盛着秋水的眼眸里,毫不掩饰的不屑,一副金尊玉贵的嫡女做派,带着一股子生人勿近的冷傲。张钺未曾料到,孟相为笼络自己投入二皇子麾下,竟不惜将自己的掌上明珠作为一颗棋子推了出来。
张钺尚未来得及反应,孟清澜已俯身跪地,素手纤纤探向他的衣带。张钺猛地握住她的手。这时他才发现,孟清澜披着一件春氅,里面竞只穿了一件轻如蝉翼的薄纱,因着她抬手动作,张钺居高临下,一眼便能瞧见那耸立着的两株红果。
张钺骤然别开脸,声音里凝着寒意,“天色不早了,孟小姐赶紧歇着吧。”他倏地起身,行了两步后又驻足停下,背对着她低声道,“今日之事,张某绝不对外提起。”
话音刚落,张钺已径直离去,再未回首。
孟清澜看着张钺头也不回地离开,心下舒了一口气,但又觉得屈辱。若今夜真与张钺有了苟且,明日她便要沦为满京城的笑柄。孟清澜紧了紧春氅,将自己重新裹住。
全京都知道,两年前的那场秋猎场上,她一句冷语令张钺颜面尽失。当时多少贵女拍手称赞,说她不愧是相府千金,连眼风都不屑扫向那等攀附权贵的臣子。
岂料今夜,她竟被亲生父亲当作筹码,轻飘飘推入对方怀中。更可笑的是,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