怎么又想起这般久远的事。
他清清嗓子,“接着说。”
“再往后,我逐渐在杭州立稳脚跟,办了翠莺阁,又帮忙着那些个‘贵人’处理了不少脏活。”
“比如?”
“都是些后宅与女人的事,大大小小太多了,我也记不清。潘老三做的事更多,不过他也不会与我多说。”
沈不器沉吟道:“自承安四十年起,你放的印子钱、给潘老三定期转走的数额,较之从前翻了数倍,为何?”
“御史大人何必明知故问?”苏婆子盯着他,语气幽深,“那年王攀上任矿监税使,潘老三入了那太监青眼,去他身边当狗去了。”
“潘老三的钱,是不是王攀给的?”
“这我怎么知道?”
苏婆子避重就轻,目光闪烁。
“潘老三的钱,是不是王攀给的?”沈不器加重语气追问。
见躲不过,她含糊道:“总之,跟了王攀以后,潘老三阔绰不少,但事务太多、分身乏术,便分了些给我,让我帮他放贷。”
“潘老三当真一句都没给你交代过?”沈不器盯着她,步步紧逼。
苏氏也急了,“王攀手底下油水多,自然赚得也多,不然他何必上赶着给那阉人当牛做马!”
他忽然道:“王攀都死了,你还忌惮什么?”
苏婆子被他一噎,一时无话。
一提起王攀,苏氏的态度便不如之前坦荡直接,总是拐弯抹角、闪烁其词。
沈不器虽觉出异样,眼下却不便与她冲突,只能暂且搁置,又问她:“剩下的账册在何处?”
见她目露警惕,沈不器坦然道:“事已至此,除了我,你还有谁可信?”
苏氏面露犹疑,挣扎片刻,说了个地址。
柳先生忙将其记下。
此后近两个时辰,依据那本账册,沈不器又盘问了不少官吏与她的交易往来。
或许因为被追杀的数月,她日日咀嚼着账册上的名录、回忆与之往来的种种细节,逐一猜疑是谁要杀她,如今再被问起时,她竟能事无巨细对答如流。
柳先生在旁奋笔疾书,直到沈不器叫停,这才长舒一口气。沈不器大致翻看一遍,又让她在供状上签字画押。
苏氏抹了印泥,拇指久久停在纸上,良久,终于重重按了下去。
账本的事告一段落,沈不器收好供状,终于问起此行用意。
“瘦马窈儿,你可还记得?”
苏氏刚画押完,人还有些恍惚,又听到这个名字,竟愣住了。
半晌,她道:“我记得。三年前陈老爷买走的,花了八千两。是我这几年卖得最高的一笔。”
苏氏答得面无波澜,在她口中,好似不过一件狐裘、一支珠钗的生意,这令沈不器莫名感到愠怒。
“你何时将她买下的?”他冷声问道。
“这我怎么记得。”苏氏说了半夜的话,声音早已沙哑,“多半是四五岁的时候吧,翠莺阁不是寻常卖皮肉的行院,再大了就不好教养了。”
“她性子如何?”
苏氏朝他投去一个异样的目光,“奇了,这么多年我手下的丫头没有一千也有八百,怎会注意这个?漂亮、听话、干净,卖得出去就行了。”
沈不器想起那几张信纸,心中升起一股无名火。
“不过……”她像是记起什么,半眯着眼回忆,“我记得……窈儿确实不太一样。”
“什么不一样?”沈不器耐着性子问。
“她不听话?”苏氏兀自琢磨着,慢慢摇头,“也不对。应当说,她是所有不听话的丫头里,命最好那个的。”
“什么意思?”沈不器蹙眉。
苏婆子似笑非笑:“她可给我添了不少麻烦。三番五次违逆反抗,差点被送去外头接客,最后还能八千两卖给良人,难道不是命好?陈老爷对他,可是情真意切啊。”
情真意切?良人?
将她送去太监床上的良人吗?
“荒唐。”沈不器冷笑一声。
苏氏反问:“我倒奇怪,大人问这个作甚?窈儿、陈茂良都死了,就算破案心切,你难道还想在死人身上做文章不成?”
他沉默片刻,不知为何,脱口而出:“窈儿的死,对你无关紧要。”
苏氏一愣,诧异道,“我自己都要没命了,我还管她的死活?”
又嚼了嚼他这句话,她神色渐渐古怪,呵呵笑了几声,越笑越停不住,笑到眼角几乎挂起泪。
“可笑可笑,朝廷的钦差大臣,竟怜香惜玉到死人身上去了!我就说这丫头命好呢!”
“够了。”
沈不器受不了她的阴阳怪气,也觉察出自己莫名起伏的情绪,闭眼定了定神,决定先问正事:“窈儿从前……”
“嗖——”
话音刚落,一道箭声遽然传来,沈不器猛然住嘴,看向门外。
刹那间,却听寂静的小院仿佛水入油锅,刀刃相交的铮鸣声、拳脚缠斗的破空声、奔马躁动的嘶叫声渐次沸腾。
“少爷,走这边!”
不等屋中众人反应,七叔已提刀破开朝向后院的木窗,沈不器当机立断,一手抓起苏婆子推给七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