合作这几月,因她画风新颖独特、抄本质量上乘,加之贾掌柜人脉广博、舌灿莲花,一时间,她月月寄卖的书画竞都能售出一空。宋云谣不愿暴露身份,贾掌柜竟另辟蹊径,给这些书画稿子的作者,编出个世家小姐寄住庙宇、带发修行的“翠云娘子"名号,唬人得紧。宋云谣乍一听这名号,心头一紧,问起他如何想到取这名号,掌柜却说她画里菩萨都置身云霭翠微之中,岂不恰好合其意?宋云谣挑不出什么错,名号偏又打出去了,也只能讷讷应下。前一阵,还有官家女眷偏爱于她的水陆佛画,专门与贾掌柜联系,要向这位“翠云娘子”订画。
得知自己这剑走偏锋的画稿有人买账,宋云谣自然高兴,只是雇主提出的要求实在琐碎。
若照搬其意,未免繁复芜杂,失了佛画的留白禅意;若不照搬,又怕这花钱的主儿不满。
左右拿不定打算,她干脆将画了一半的稿子带来,叫贾掌柜为她出出主意。贾掌柜虽不通画技,可见得多、卖得多,又通晓客人是何心意,鉴赏颇有水平,几句话就明白了宋云谣的为难之处。账房桌子太窄,不便展开卷轴,贾掌柜请她去里间书房细谈,宋云谣欣然答应,只叫庄箐箐在账房里乖乖等她,莫要乱跑。在书房里交谈一番,得了贾掌柜指点,她心中也有了成算。二人约好下月要交付的稿子,宋云谣收好卷轴,准备离开。可刚出书房,却见账房里空无一人,只余桌上三杯茶水,庄箐箐不知去向。宋云谣起初以为她就在外头店铺里闲逛,可问过伙计才知,她同贾掌柜进书房不久,庄箐箐便拿起背囊离开了。
想起先前在城中庄箐箐受惊发病的模样,宋云谣心头惊颤,来不及同掌柜拜别,抱着卷轴匆匆朝外奔去。
可步子刚迈出门槛,脚下踉跄一步,她竞不偏不倚跌进来人怀中,帷帽险些被掀翻。
她一面慌忙躲开,一面又要按住帷帽,手里卷轴、稿纸落了一地不说,身子一歪,直直朝地上栽去。
眼看头要着地,千钧一发之际,一只骨节分明的手倏地拉出她的胳膊,反手一扯,又将她拉入怀中。见她重心站稳,立马松开手,退至合适的距离。“劳请当心……
那人嗓音温润,声音带着几分微不可察的尴尬。可宋云谣却无暇关注对面那人的反应。
许久未与男子如此贴近,陌生男人身上清冽的气息仍在鼻尖萦绕,她头皮发麻,还未从下意识的恐惧与紧张中脱身,只能蹲下身飞快抱起自己的卷轴稿纸,哑声道了声"抱歉",而后匆忙离去。“三郎,没事吧?"身后有人赶来,关切问道。沈不器站在门前,状若未闻,目光不自觉追随那女子的背影而去。不知为何,他心头忽地泛起几分异样的涟漪。他自己也说不清道不明的情绪。
“啊,你的袍子……
冯乐之惊呼一声,沈不器这才回神,后知后觉自己的目光于礼不合、未免孟浪,有些狼狈地收回视线。
他拍了拍绸锦衣袍上被糊住的泥污,含糊道:“无碍,不打紧。”林锦程在远处看了全程,此时方才走来,将他落在地上的卷轴捡起,打趣道,“莫不是船上待得太久,走路都不会了?”沈不器接过卷轴,神色已恢复如常,不置可否。那厢,贾掌柜听见动静快步走来,飞快扫了一眼三人,朝冯乐之行礼赔笑。“竞是冯小公子,是我慧芳书坊招待不周。我这就去叫人备水,给这位公子擦擦外袍,诸位先进来吃杯茶,歇歇脚如何?”这位贾掌柜长袖善舞、八面玲珑,自然早与这位时常来定阳县小住的衢州冯家小公子攀上关系。
虽不认识旁边这两位公子,可他目光老辣,一眼就看出二人家世比起冯乐之,只怕有过之而不及,
冯乐之也不客气,张口便应下。
“我这二位哥哥可是尝惯好东西的,掌柜的,不许拿俗物敷行啊。”贾掌柜乐呵呵道,“那是自然、那是自然。”对面一番盛情,沈不器虽不喜兴师动众,可如此情形下,再推辞反倒尴尬,只能脱下外袍交给小厮,随众人坐下。林锦程瞧出他不自在,特意引开话题,“方才你挑中的画就是这幅?什么画能入了你的眼,快让我开开世面。”
“寻常山水画罢了,只是颇有道玄之风…”沈不器边说边展开卷轴,话音不由一顿。
映入眼帘的并非方才在店中随意挑选的画,而是一幅尚未完成的水陆佛画。画中的弥勒身置松石之间,松林苍郁、山石嶙峋,佛像却尊容慈善、自在趺坐,竟是以景之严正肃杀,来衬托弥勒之欢喜无量。“这是……"他神情讶然。
贾掌柜低头一瞧,眼睛不由得瞪大,“这是宋娘子的……”冯乐之反应过来,“哎呀,定是方才拿错了。”说着,他又问掌柜,“还没画完,怎的就拿出来卖了?”贾掌柜犹豫片刻,想起先前宋娘子几次叮嘱,又掂量掂量眼前众人的分量,还是说了实话。
“实不相瞒,这画正是方才那位娘子所作。”此话一出,就连林锦程也来了兴致,一把收起折扇,凑过来看热闹。贾掌柜解释道:“这位娘子书画功底不错,因家中变故,如今借住静雪庵里,按月给书坊供稿,好赚些零用。”
“竞还是静雪庵的人。“林锦程看向冯乐之,“乐之,你姑姑庙中竞还有这样的人物?真是卧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