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你偏偏要凑上去给人示好,若叫她误会了,或是生出什么旁的心思…林锦程吞下后半句话,苦口婆心道。
“这后果你能承担?还是沈家能承担?我跟你说,姑母在京城看的闺秀都看花眼了,你可切莫胡来!”
他压低声音,“你别忘了,你可是沈不器。”林锦程都说到这份上,沈不器哪里还不明白他的意思,无非就是怕宋姑娘贪图富贵、有意接近,又或是他把持不住,稀里糊涂犯下错事,将来误了婚事。可他说得越清楚明白,沈不器越是恼怒:哪来的臭毛病,真把他当做香饽饽了不成?路上女人一见他就犯了病,非他不嫁不成?更何况还是那位宋姑娘。
她灵妙自在、天然纯粹,又心性坚韧、如劲松傲雪,是块受尽磋磨却仍未蒙尘的璞玉。
与之相比,皮相明明是她最微不足道的优处,却要无端被人冠上以色卖俏、攀附权贵之罪,这与那日见她相貌就出言诋毁她的人,又有何不同?明明她所有对于将来的期盼,也不过是一间屋子、几畦菜田,有衣穿、有饭吃罢了。
而他对她,自认既无情动,也无欲念,不过是眼见花开竹摇、云飘雨落,纯然欣赏而已。
男女之间,难道就非得是干柴烈火、以色度人,就不能有情致相投、谊切苔岑?
今夜的好心情一扫而空,沈不器强压怒火,欲拂袖而去。而见他这幅模样,林锦程心知他恐怕曲解了自己意思,忙一把将他按住。“三郎,是你误会我的意思了。“他叹了口气,“我从未说过宋姑娘别有用心。只是男女间的界线,你想得太简单了。”他这位表弟,虽在举业仕途上大有所成,可于男女之事上……连通房丫鬟都没碰过的,实在是有些一窍不通。
男女之间,哪有什么铜墙铁壁的隔阂?
更何况郎才女貌的两个人,曾历经生死,对方有那样惹人怜惜的身世,又是一个对视擦肩就能乱了心绪的年纪,在这桃源似的灵山上,不必为家世、身份等世俗所拘束,谁又能保证不会发生什么?食色性也,再正常不过。
从那日城中两次偶遇,他就发现沈不器对那女子,只怕有些自己也说不清道不明的在意。
可以上种种,他又怕本来没什么,自己一点破,反倒弄巧成拙,也只能委婉道:“若你俩将来真有什么,你有沈家做后盾,自然可全身而退,人家姑娘呢?”
沈不器听得云里雾里,不耐道,“四哥究竞想说什么?”林锦程又叹了口气。
“我这样同你说吧。她与你是生死之交,你从前误以为她身死,心中愧疚、背负良多,如今想要报答,我都明白。可你也该看清楚,如今这已不是平溪,你俩也没泡在桐江里生死未卜,你那泛滥的好心也该收收了。”见沈不器闭口不答,他乘胜追击。
“你要想帮她,给她买间屋子、买几块地,或者帮她重新找个合适人家安顿下去,怎么不是帮她呢?就别自己……
不等他说完,沈不器似是终于没了耐心,打断道:“四哥,你不必再说了,我确有此意。”
“你真要给她说媒啊?"林锦程一愣。
沈不器却道:“屋子田地我自有打算。四哥不是说要找个合适人家安顿?我沈家不就是最合适的人家么?”
“阿?"林锦程大惊失色。
他站起身,眼神凉凉看他一眼。
“我早就想好了,待此间事了,我便请她回我沈家,做若仪的女先生。说罢,他拂袖离去,只留林锦程坐在原地,如鲠在喉、无语凝噎。半响,他仰头往嘴里灌茶,心中恨恨道:等着吧,你俩迟早有事儿!之后几日,沈不器日夜将自己关在屋中翻阅案卷、处理公务。见他如此废寝忘食的模样,林锦程还以为自己那日的话起了效,这人“弃暗投明",一心扑到公务上。
谁知他那天抓住砚山,一问才知,原来这位主念叨着过几日就要下秧了,农时不等人,要快些将手头事务处理好,才能腾出空好好栽秧。林锦程一听,手里的折扇都差点飞了。
这还没完,真到了下秧那日,沈不器干脆将冯乐之拉上,准备一起去帮忙。冯乐之瞧着像个纨绔小少爷,可他从小在静雪庵长大,也见惯了姑子们干农活,儿时没少打着帮忙的旗号下田摸鱼虾。被沈不器一撺掇,他自然跃跃欲试,换了件旧衣,便跟着下山了。眼见云栖斋两个男人都去了,林锦程自诩是他俩大哥,此时不去难免显得没担当,不等沈不器喊他,他便自己默默换了衣裳、靴子,加入了行列。三人加上各自的小厮仆从,一行七八人浩浩荡荡下了山此时天刚刚亮,山间横着白雾,繁茂的树冠挡住雨幕,枝叶间只时不时落下一滴滴雨。
越往山下走,人声逐渐热闹,与蝉鸣鸟啼落雨声交织起来,耳畔愈发喧嚣。众人穿过狭窄的林道,眼前终于豁然开朗。只见层层水田笼在轻烟薄雾之中,水面映着青灰的天光,姑子们早已散落田里,她们彼此说笑着,动作却不停,弯腰再起身,一排排绿意便在水中立住。离他们稍近一些的田上,有个人似乎发现了他们,那人手撑在膝上,揭了笠帽,朝他们遥遥挥手,林锦程定睛一看,那人黑发白肤、眉眼清透,即便身上蓑衣斗笠,遥遥望去仍是出挑。
原来是那位宋姑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