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3章真相
自城中回来,正是午后日头毒辣的时辰,蝉鸣风停,地上蒸着暑气。沈不器走后,宋云谣精神松懈下来,疲乏涌上心头。她刚拿了把蒲扇,坐到檐下躺椅上扇风小憩,就见兰姨推开院门走了进来。正想问兰姨去了何处,却见她一步一回望,站在门口,神情古怪。宋云谣差点被她逗笑,“你那是什么表情?”兰姨将门掩好,凑到她边上,神秘兮兮道:“我刚可看见了,怎么是他送你回来的?”
她兀自扇着风,轻描淡写道,“早些下山的时候在路上碰见了,沈公子便顺道送了我一程。”
兰姨满脸不信,“去时顺道就算了,怎么,回这小院里也顺道?莫证我,后山云栖斋可不往这走!”
宋云谣轻轻“啧"了一声,将蒲扇盖在脸上,懒懒道,“人家是好心给我搬了个书箱,这才送我回来,你想到哪儿去了…兰姨冷哼一声“我看你是平时机灵,一到这时候又犯起傻来。”“我犯什么傻,实话实说罢了。”
兰姨俨然不信,“庙里隔几日就有姑子进城采买,我怎么没见他日日跟在别人身后当车夫?”
见宋云谣只蒙头躲在蒲扇后一声不吭,兰姨眉头微蹙,伸手推推她胳膊,指尖触到那发毛的袖口,突然顿住了。
低头一看,那袖口的布料被磨得只剩薄薄一层,摸着比麻袋还粗。边缘也开了线,线头被她藏进袖子里,伸手轻轻一勾,长长的线就掉了出来,稀稀拉拉挂在袖子边,寒酸得很。
兰姨瞧着那线,心底慢慢泛起一股酸涩。
她自然晓得,宋云谣日日伏案桌前,袖口被磨破是常事,她又不善女红,多半是嫌麻烦才任由那缝线随意挂着。
可即便如此,即便兰姨自己也穿着打满补丁的衣裳,瞧见这袖口的模样,心里依旧不落忍。
她兀自走进屋子,拿了针线,就着她的动作,慢慢缝起衣裳。宋云谣久久没听到她的催促,正纳闷着,只听一阵慈案窣窣的声响,手腕上传来几分痒意。
她刚想蹭蹭扶手,就听兰姨道:“别动,我给你缝缝。”宋云谣摘下蒲扇,这才发现兰姨坐在她身旁矮凳上,低头缝着她开了线的袖囗。
兰姨向来精明强悍,浓眉竖着、大眼瞪着,任谁看都是不好惹的模样,此时却侧脸垂眸,时不时抬手拿针鼻子蹭蹭头发,目光平静而专注。宋云谣望着她,竟有几分恍惚。
她记得,从前宋鱼儿也是这样帮她缝衣裳的。那时宋鱼儿总窝在船房里不出门,宋云谣总觉得自己才是养家糊口护着宋鱼儿的那个,便日日在外头跑。
下河里抓鱼、帮哑娘叫卖,农忙时,偶有好心的婆姨叫她去田里帮忙拔杂草、捡穗子。她那时不过四五岁,自然做不了什么活,不过玩闹似的忙一两个时辰,换几个饼子吃。
待她傍晚心满意足归家,宋鱼儿总是盯着她默默发一会儿愣,然后撑着苍白憔悴的脸色起身,把浑身泥灰的她抱进怀里,轻声细语地与她说话,再拿出线,帮她缝补又破开的衣裳。
夕阳如泄金河,船房在水上轻轻摇晃着,她坐在宋鱼儿怀里,听着针线穿过衣裳的声音,昏昏欲睡。
懵懂无知的年纪,她只当日子一切寻常。直到去了翠莺阁,渐渐通晓人事,她才慢慢明白那些她未曾深究的细枝末节。一一哑娘男人恶意的调笑,婆姨欲言又止的同情,与宋鱼儿那双写满哀愁却总是缄默无言的双眸。
真相像把钝刀,将回忆里一切简单的平静与幸福都割得血肉模糊,像烂掉的创口,一到雨夜就会隐隐作痛。
她怔怔望着兰姨的侧脸,明明是两张截然不同的面孔,可某种隐痛又久违地在身体深处蔓延开来。
“知道你忙,没空做针线,可衣裳破了就要说,我顺手就缝好的事,哪有就这样出去同人打交道的。也亏你想得出来,居然藏在袖子里,还怕人看了平白笑话不成?”
兰姨口中絮絮叨叨着,她低头缝着针,越想越好笑,忍不住抬眼看她,眼前却一阵风,宋云谣又抬起蒲扇挡住脸,窝在躺椅里不吭声。“这会儿子知道不好意思了?前头干嘛去了。”宋云谣躲在蒲扇背后,声音发闷,“你缝就缝,说这些作甚。”“是是是,说不得。”兰姨敷衍两句,又状似无意道,“我听林家小子说,那沈公子如今都已十九、二十的年纪了,还未曾婚配过。说来也怪,他们有钱人家先下都不时兴早早成家立业、娶妻抱子了么?”见宋云谣不语,她又自顾自道:“据我打听,那冯家的还在书院读书,林家的也有个一官半职。就这沈家的成日在外头跑着,不知道在做些什么,还时不时凑你跟前,也不知是何居……”
“你就放心好了。“宋云谣掀开蒲扇,出声打断。话都说到这个份上,她哪里不懂兰姨的意思,心头那片刻的愁绪也被兰姨这没头没尾的顾虑打散,宋云谣实在有些哭笑不得。她垂眸望着兰姨拿着针线、黝黑而粗糙的指尖,停顿片刻,忽然开口道:“那时我在法真住持面前说的话,并非全然胡编乱造。”兰姨没反应过来,也不明白她为何忽然说起这个。宋云谣望着她,静静道:“我从前确实跟过别人,不是什么黄花闺女,莫说我眼下这般处境,就算放在从前,我与沈公子也决计扯不上什么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