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学着他的语气,压低声线,老气横秋道,“林公子莫往心里去。”话毕,房门突然打开,刘巧娘已平复下来,招呼他们进屋议事。宋云谣忙朝屋内走去,徒留林锦程在后,双腿像被人钉在原地,半响未动。五岁开蒙、十二考中秀才,从少时才名到如今旁人口中的伤仲永,这些年,林锦程听过苦心规劝、听过叹惋痛惜、听过冷言嘲弄,却从未听人对他说过一句,人各有各的难处,万般滋味只自己晓得。他手心莫名发汗,下意识去寻腰间折扇,无措地捏了捏扇柄,还未回过神,就听身后房门吱呀一响,宋云谣探出半个头来,小声问他:“林公子不进来么?″
林锦程稀里糊涂应了一声,匆忙往屋里走去,步子凌乱,差点将自己绊倒。宋云谣只当夜里太黑,怕他丢了面,忙忍笑移开视线,走到桌边坐下。屋内,刘巧娘简要说明了先前沈三郎对吴善为与矿山调查的情况,倪管事听后,当场震在原地,而后猛地一拍桌子。“吴善为…吴善为!”
倪管事气急,喘着粗气,连话都快说不清,巧娘忙给他倒水顺气。稍稍缓过劲儿来,他面露悔恨,仰头望着房梁,喃喃道,“老爷,家贼难防,家贼难防啊…
倪管事在刘家待了大半辈子,也算看着吴善为长大,如今得知真相,仿佛骤然老了十岁。而刘巧娘双手扶住他的肩膀,亦是紧绷着嘴角,强忍悲愤。宋云谣别过眼去,不忍细看--她不禁想,若有朝一日,她也被至亲至爱、无比信重之人背叛,发现从前一切温情都不过另有所图,她又该如何面对?又小坐片刻,倪管事奔波一路,心绪大悲大喜,不免露出倦容,被众人劝着早早睡下。
巧娘心中挂念,茅屋又有别的空屋,便也决定在此落脚,方便日后照顾倪管事。
上山回庙,二人各怀所思,一路无话。直到在静雪庵门前分别,林锦程忽然叫住宋云谣。
“宋姑娘。“他问,“三郎……近来可写信说了什么?”宋云谣脚步一顿,…没有。”
自打上次那封写了吴善为的身世、与那句千回百转询问她名姓的信后,沈不器一连三天都再未寄来信。
一一山水迢迢,又都忙于正事,不过两三天而已,不足为奇。她才不缺这一封信。
林锦程也不知自己为何开口,难道是怕三郎陷得太深?还是怕自己错过什么线索?
无论如何,他此时只能干巴巴应道,“哦,那就好。”宋云谣疑惑,“那就好?”
林锦程脸色一僵,不知自己今夜吃错了什么药,老说出不过脑子的话,忙找补道,“啊,我是说,想必他已经在回程路上,就不必再写信来了。”他要回来了?
宋云谣眨眨眼,心弦微微一动。
那厢,林锦程在心里将自己痛骂一通,总算恢复如常,想起正事。“对了,柳先生方才送来消息,说明日衙门里会派人过来,带刘夫人去指认那位跌落山崖的小斯……“他压低声音,…的尸身。”他问道,“宋姑娘,明日你可要同去?”
宋云谣不禁怔然。
夜凉如水,她躺在榻上,辗转反侧,实在难眠。明日有衙门的人在,若想保全自己,她本不该现身,可一想到巧娘要独自面对那具尸体,宋云谣胸中就泛起一阵阵难言的沉闷。直至今日,她也无法确信,真相是否当真如刘巧娘所言:二人打斗中误伤了马,马受惊乍起,连带着马车里的小厮,一同冲下山崖。可无论是真是假,她都明白那种滋味,那种亲手或间接结束了某人性命的滋味。
哪怕那人恶贯满盈,哪怕自己只为寻求自保,可一条活生生的性命了结在自己眼前,那种冲击后的惶恐、惊惧、恶心,直至今日,她仍旧历历在目。宋云谣下意识往脖颈前摩挲,没有摸到熟悉的荷包,反倒先一步抓住一块冰凉。
从衣襟中扯出那枚玉佩,黑暗里,宋云谣轻轻摸着它的轮廓,仓惶的心一点点静了下来。
还好,玉佩不过死物,看不透我的秘密。
睡意如潮水弥漫,她终于沉沉睡去。
翌日清晨,宋云谣早早起身,在斋堂门前等来了砚山。她深吸一口气,“砚山小哥,劳你转告林公子,一会儿我与巧娘同去。”处州,松阳。
沈不器坐在桌前,看着案上那封展开的书信,久久没有抬头。七叔站在一旁,大气不敢出。
他在沈府看着沈不器长大,从儿时调皮机灵的小公子,到如今不怒自威的钦差大臣,沈不器将自己真实的情绪越埋越深,有时就连七叔也看不懂他。可此刻,沈不器久违地失态了。
他身子僵直,熬出血丝的眼睛死死盯着信纸,脸上血色尽褪。放在案上的两手紧紧攥拳,十指陷入掌心,绷得骨节青白分明。七叔纳闷,这信里,究竞写了什么?
半响,只听他哑声道:“七叔,派人去一趟杭州,杭州陈府。”七叔一愣,“去陈府作甚?”
他抬起头,目光凛若寒霜。
“将瘦马窈儿的一应物件,尽数取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