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只听窗外雷声“轰隆",一道白光闪过,暴雨倾注而下。冷风冷雨吹进屋中,泼头浇熄了二人的怒火。他们沉默对立片刻,终于冷静下来。
沈不器靠在桌边,将脸埋进手里,深深呼吸。“四哥,对不住。是我失言,你莫往心里去。”林锦程靠着门框,双臂环抱,闻言摇摇头。“都是弟兄,不说这个。”
他沉默片刻,叹了口气。
“三郎,你问我为何总插手你与宋姑娘的事……“一一我没那个意思。“沈不器低着头,瓮声瓮气打断。难得见他露出几分稚嫩的少年气,林锦程忍不住笑了下,情绪上扬刚几分,又很快低沉下去。
“我只是不想见你重蹈覆辙。”
听出他话里几分哀戚,沈不器不禁朝他望来。林锦程望着窗外淅淅沥沥的雨,目光悠长,仿佛陷入回忆。“你可听说过,林祥邝,这个名字?”
沈不器微微蹙眉,祥字辈……
他不大确定道:“是……九婆姨家里的?”林锦程反倒有些意外,“对,是九婆姨家里的小辈。你自小在京城长大,不熟悉福建林家的亲戚,没听说过也正常。”“九婆姨一家人丁不算兴旺,当初家里只邝哥儿一个曾孙,护眼珠子似的护长大。邝哥儿生下来就体弱,家里又看得紧,一直长到将近二十岁,鲜少离过家。就连去州府考乡试时,都是全家老小齐上阵,提前一个月住去旅店,日夜照顾他。”
沈不器皱皱眉,”这……
“夸张吧?若是换了我,只怕烦得一页书都看不进去。好在邝哥儿争气,一举得中,虽不是前三元,却也得了个亚魁,一时风头无两。”这回沈不器当真惊讶了,虽说他与福建林家不甚熟悉,可毕竞同根同族,家中出了个不到弱冠的举人,他怎么半点儿消息都没听过?林锦程看出他的疑惑,目光有些黯淡,继续往下说。“那时我也不过七八岁,跟着绍兴几位老师读了几本书。我性子顽劣,气跑了好几位先生,我爹不知道揍了我多少顿。见我屡教不改,又听说福建家里有位很会读书的小辈,和我娘商量几句,干脆大手一挥,将我丢去了九姨婆家里。他不知想到什么,忽然笑了下。
“说来好笑,邝哥儿虽比我大了十岁,辈分却比我小。我找他讨教学问,他还得喊我句堂叔。我又是个混不吝的,日日跟在他屁股后面′不耻下问',逼得邝哥儿见了我就跑。”
沈不器想了想那场面,也有些忍俊不禁。
“后来呢?”
“后来……邝哥儿考上举人后,一回家便生了场大病。大夫来诊脉,却说他的毛病并非全然胎里带的弱症,而是情志内伤、肝气郁结,是心病。“听大夫这么说,家里对他愈发小心翼翼,也不敢提上京赶考之事,干脆留他在家,一心相看起婚事。”
“邝哥儿虽有功名,可好些的人家嫌他体弱多病活不长,差些的人家婆姨一家又看不上。
“高不成低不就,婚事一拖再拖,邝哥儿也歇了心思,日日浇花喂鱼、弹琴下棋,连书都懒得再翻,只偶尔指点指点我的功课,彻底当了个甩手闲人。”沈不器心绪有些复杂,“若是他乐在其中,倒也不失为件好事。”林锦程未置可否。
“四年后,我考上童生试那年,邝哥儿突然性情大变,又拿起从前落下的功课,日夜攻读起来。
“那时他虽不算康健,却也再没生过什么大病,家中只以为他忽然又起了上进心,除了偶尔劝他注意身子,并未多说什么。”林锦程顿了顿。
“直到后来有一日,邝哥儿他娘撞见他与一个女子在小巷里拉着手说话,待看清那女子的模样,她差点气晕了过去。”沈不器心中隐隐有了猜测。
“那女子是当地出了名的寡妇,名声…不大好,还比邝哥儿大了七、八岁。“那寡妇已经三十好几的年纪,邝哥儿爹娘喊声妹子都不为过,却偏偏和自小疼着紧着、考中举人功名的曾孙混在一起……家中是何反应,也不必我多说了。”
沈不器微微垂眸,却问,“那邝哥儿是如何应对的?”“邝哥几自小就是个随遇而安的性子,得家中几个长辈宠溺长大,却从未养出什么坏脾性,面团儿似的,任人揉搓。“可唯独这件事上,邝哥儿打定了主意,非那女子不娶。”“然后呢?“沈不器静静问。
“家中僵持不下,甚至闹到九婆姨以死相逼的地步,邝哥儿七也……”他闭了闭眼,似乎不忍再说。
“总之,后来有一日,邝哥儿突然松口了,答应与那女子断绝往来,只有一个要求。
“他说自己曾对她发过誓,如今背弃承诺,是林家亏欠她,得看顾她下半辈子安心度日。家中也没有二话,给那女子在城中置宅置地,还给了一笔钱财。“这事儿动作不小,城里许多人都猜疑林家与那寡妇的关系,恨不能将林家上下男丁全都编排一遍。那女子不堪流言,将钱财与房契地契交还给林家,独自一人消失了。”
说到这,林锦程忽然陷入长久的沉默,半响才开口。“没过多久,邝哥儿忽然失踪了。他留了封信,绕开家中看守,自己背上行囊跑了。他在信里说,不愿再错过春闱,要上京赶考,待来年放榜,他衣锦还乡时,还望家中成全他与那女子的姻缘。”“他们……私奔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