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2章嫂子【重修】
“近来可好?”
沈不器一步步朝她走去。
山坡上秋风猎猎,尘沙卷着草叶,将她素净的衣袍吹得鼓起,她定定站在风中,仰首望他,仿若一只引颈的白鹤。
他心想,不过几日未见,她似乎又清减许多。听七叔说她日日将自己关在屋中作画,三不五时要去城中照看病人。某天田里放水时,还去后山守了半夜田。
宋云谣,你好不好?
隔着一层纱帘,她的声音有些模糊。
“寻常过日子,说不上好不好。”
宋云谣说得平淡客气,一时叫他不知如何回应。沉默间隙,数架马车驶下山坡,车板上满载粮食和药草。这边动静不小,草棚边立时跑来几名皂隶前来迎接。
沈不器忽然开口,“路上尘土大,姑娘这边请。”宋云谣同他走到路边,避开来往的车马,心中忽然升起几分疑窦。看样子,这些便是朝廷从别处调来的物资,可沈三郎为何也在其中?似乎还是领头的那个?
宋云谣暗自纳闷,却没有询问-一她早下定决心与他划清界限,此时是决计不会开口的。
而沈不器似乎有所察觉,先一步解释。
“这批药是从金华调来。衙门里公务繁重,曾县令又分身乏术,恰好听闻家父与金华的药商相熟,便请我过去传传话,表明情况,以免误了正事。”这回答多少有些牵强,宋云谣却来不及细究其中端倪,口比心快,下意识张嘴顶了过去。
“不愧是沈公子,衙门都要仰赖您办事,日后必定前途无量。只是什么县令、皇商的,哪是我一介乡野村妇能听的?沈公子下次说给家中亲朋故友就是,实在不必同我多费口舌。”
她说得慢条斯理、语气温柔体贴,可话里平白一股尖酸之意,刺得沈不器喉头一噎,接不上话。
他何时见过这样的宋云谣?
错愕之余,沈不器心里忽然生出几分隐秘的欢喜与得意。一一何时见她同别人这样耍过小性儿?
这牙尖嘴利、毫不遮拦的模样,只在她从前写给素梅的信里见过。唇角不自觉微微上扬,他抬手抵唇轻咳一声,装傻充楞道:“姑娘才高志远,有什么听不得?切莫妄自菲薄才是。”宋云谣侧过身,悄悄翻了个白眼。
一一又装出这幅老好人样,倒显得她刻薄计较。正说着,车队在路边卸货,似乎清点出了问题,一个皂吏忽然快步朝二人跑来。
“沈一一”
“何事?”
皂吏话音未落,沈不器飞快将他打断,匆匆和宋云谣说了句“稍等”,便快步朝那人走去。
宋云谣轻轻撇了撇嘴。
你叫我等我就等?
心中虽如此想,她步子却一步未动。百无聊赖地望望天、望望地,最后目光又落到沈不器身上。
一身利落的玄青箭衣紧贴上身,麂皮箭袖紧裹手臂,衬得他整个人宽肩窄腰、劲瘦挺拔。不似往日宽袖深衣的文人雅致之风,倒显出几分少年武将的英气笔挺地站在一众风尘仆仆、形容疲累的衙吏中,更显得眉目俊朗、气度出尘。
宋云谣抽着手边草叶,面无表情地想,此人若只看皮相,确实唬人得很。想来也怪,按说这样容貌家世的公子哥,家中就算不早早张罗婚事,身边也该留着丫鬟悉心照顾,怎会任之四处游乐不着家?耽误举业前程都是小事,万一在外头有个好歹,家中连个念想都没了依她在风月场上多年旁观的经验,这种人要么天生冷情冷性、不近女色;要么孟浪散漫、百无禁忌;要么……便是身有隐疾,心性敏感多疑,旁人说不得一句,只能任他胡闹。
思及此,宋云谣目光忽然有些微妙。
莫非他……
“咦,这不是…那位好心小姐?”
一道粗实的女声打断她的思绪,宋云谣陡然回神,却见迎面走来一个衣衫破旧、面皮蜡黄的婆子。
宋云谣一愣,“你是那日的……”
那婆子瞧着约莫六十上下,一头灰白乱发用草绳胡乱扎着,手杵竹杖,脚步却走得飞快。见宋云谣认出自己,她脸上扯出笑意,满脸皱纹都堆成褶子。“是我,是我!姑娘当时给了我银子,前几日也在这见着过姑娘!”那老太一把拉住宋云谣的手,嘴角挂着谄笑,“姑娘叫我牛老太就好。”牛老太瞧着骨瘦如柴,力气却极大,宋云谣腕子被她攥得生疼,有些不适地挣了挣,却没能抽回手。
她有些尴尬地笑笑,“牛老夫人,近来可好?”牛老太一拍她手背,怨声载道。
“唉哟,这草棚白天闷热、夜里漏雨,比鸡窝还难住,哪说得出一个好字!能活到今日见着姑娘一面,都是老天开眼,要我死前见见恩人!”宋云谣忙道:“什么恩人不恩人,老夫人实在折煞我了。”说着,她眉头蹙起,“不过,您说这草棚漏雨?严重么?有多少间屋子漏雨?”
草棚的墙垣多是用稻草扎成垫子,和了黄泥固定在木架上。莫说砖瓦房,就连寻常人家泥草房也比不上。
毕竞是临时供给流民的住所,简陋些倒也在情理之中。可如今流民多是病患,还有疫病的隐忧,若日夜住这漏雨的屋子里,岂不是破瓢舀水,这边装那边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