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5章秋雨
转眼过了月余,暑热彻底散尽,山中悄然换了秋声。自从朝廷派来的医官与药材陆续抵达,流言如风卷柳絮,一夕传遍定阳县的街头巷陌。
一时间,城中人人自危,户户家门紧闭,但凡身子稍有不适,便万念俱灰,自觉生机已绝,仰在榻上盘算起身后事。
衙门管控亦严密周全,街上日日有皂隶挨家挨户排查,若有疑似患疫者,便会送到城外集中救治。
而与城中草木皆兵的气氛不同,流民棚里不似之前的死气沉沉,反倒乱中有序、人心稍安。
灶上药炉日夜不熄,衙门遣调来的医官忙得脚不沾地。好在静雪庵住持及时相助,带着数名比丘尼前来施药问诊、捐米捐粮不说,还主动出借庵中佛殿,将一部分病患安置过去,以免病气相交。若遇病人亡故,僧尼们会暂放下手中事务,围坐在逝者身边,席地而坐,为其念经超度。
宋云谣不懂经文,便会垂首立在一旁,沉默聆听。而往往此时,伴着低沉断续、绵延缥缈的诵经声,流民棚里此起彼伏的呻吟与哭泣会逐渐淡去,就连被病痛折磨得狰狞的面孔,也徐徐平静下来。宋云谣原先不懂,难道这诵经声还是什么灵丹妙药不成?可一次又一次的阆默中,她后知后觉明白,历经洪涝水患、流徙千里,恐怕再无人比他们更明白,何为因果命数、何为世事无常。生前得一碗热汤药,死后得一段往生经,已是幸事。就这样多方通力协作下,原以为会大行的瘟疫只是零星扩散,并未彻底爆发。
尽管城里城外偶尔会传来办丧的哭声,可比起当初预想的家家挂孝、十室九空,眼下这情形,实属万幸。
直到月余后的这天,压在众人心头的黑云终于散去。封城告示已被悄然揭下,待衙门将流民安置完毕,几日后便会城门洞开,商贩又能往来进城,街面上定会重现往日活气。而静雪庵里,送走在此医治的最后一位病患,宋云谣只觉浑身担子一轻,连日劳累一齐涌了上来,身子似有千斤重。她累得眼前发晕,见佛殿角落有个旧蒲垫,也顾不及回屋洗漱,刚沾着垫子,整个人便睡死过去。
不知过了多久,半梦半醒间,宋云谣隐隐察觉到几分异样。旧蒲垫上的药味与潮气消失了,取而代之的是一股似有若无的清苦气息,就连身下板结粗砺的触感,也变得柔软厚实。冷风拂面,她微微打了个寒颤,下一瞬,忽然感到一片温热,暖意透过衣袍,细细密密将她包裹住。
奇怪……
宋云谣眼皮颤动,挣扎着想睁开眼,可黑甜的梦境拽着身子不停下坠,她势单力薄、无力抵抗。
在最后一点微弱的理智被扑灭前,她迷迷糊糊想,佛前灯花哔剥的脆响,竞仿若细雨轻轻敲在油纸伞上。
再醒来时,已是大天四亮。
秋雨连绵,小院儿外有人在扫落叶,竹扫帚一下下刮着青砖,混着檐下滴答的雨声,听得人心里发空。
宋云谣坐起身呆呆听了半响,忽听得几道鹧鸪声,方才清醒过来。,一一她何时回了自己卧房?
她敲敲脑袋,头疼欲裂,怎么也想不起昨日是谁将自己送了回来。不管了,左右都是庵堂里的姑子。
不知睡了多久,浑身没有一处不酸痛。她慢慢挪下床,拖着虚浮的步子,走到里间准备打水,才发现炉上竞坐着一壶水,伸手悬空一试,还热着。她盯着水壶有些发懵。
谁这么体贴周到,竞还给她备好了热水?
莫非兰姨回来了?
思及此,她脚步噔噔跑到外间,可兰姨睡处并无痕迹,只能悻悻作罢。疫病初有端倪时,宋云谣日日随法真去流民棚里帮忙,担心自己染上病波及兰姨,便寻了个借口,将兰姨支去了刘府小住。也对,城门还未开,兰姨自然回不来。
可若不是兰姨,难道……
她隐隐有个猜测,随即又觉得自己睡昏了头,大白日发起癔症,心中颇为着恼。
摇摇头甩去那个荒唐的想法,她提起水壶兀自进了里间一-今日还有不少事要做呢。
这月余以来,静雪庵上下都扑在疫病上,不敢松懈分毫,已经误了农时。每回匆匆忙忙走过稻田,望着本该拔节育穗的禾苗长得稀稀拉拉,田间生出不知多少杂草、虫孓,她心里都拔凉拔凉。这可是她辛辛苦苦种的!
这辈子头一回种的!
故而她下定决心,就算天上下刀子,今日也得把她那几亩田料理了!匆匆沐浴更衣一番,等不及头发全干,她随手将长发编成辫子甩到脑后,披蓑衣、戴笠帽,再踩上一双草鞋,步子利落地出了门。她原本对农活不过一知半解,近来照顾形形色色的病人,倒是偷师学到几招。
其中有位和善大叔,看她烦心田里杂草、螟虫太多,特意说自己有独门秘籍,叫她尽管下山来借。
宋云谣一路半信半疑,直到大叔神秘兮兮将她领到农舍,她终于忍不住惊声道:“就是它们?”
大叔乐呵呵道:“你可别小瞧了它们!”
就这样,顶着蒙滢秋雨,宋云谣手里挥着一根细长竹枝,嘴里不住吆喝,颇为狼狈地赶着一溜小白鸭子上山。
刚走到半山腰,竞遇见个熟人。
丁虎子肩上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