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0章升堂(一)
三日后,定阳县衙。
天未大亮,廊下已围了不少人,呵出白气混作一团。众人皆揣手不语,只竖耳等着堂鼓声。
宋云谣藏在侧堂门帘后,透过缝隙向外张望,窥见人群中几道熟悉的身影。刘巧娘揽着彤娘肩膀,低头同她说着什么;庄凝面沉如水,双臂环抱在身前,一言不发;而二人身后,竟还站着冯乐之。“瞧甚么这般专注?”
身后传来熟悉的声音,回头却见沈不器不知何时立在身后。他目光掠过帘外,瞥见冯乐之身影,不等她开口询问,便解释。“衙门临时要庵里过堂作证,住持身子略有不适,乐之便送了净念法师过来。”
她难掩紧张,当即反问,“临时?是那卫金事的意思?怎的之前不说?”沈不器见她眉间蹙紧,便向前半步,声音压得低而稳。“毋须忧惧。任他千般手段,自有应对之策。”他朝她微微一笑,带她到桌边坐下,将一碟茯苓糕推近。“离升堂尚有三刻,略进些茶食,免得待会儿心神不济。”见他稳如泰山,宋云谣也只得压下焦躁不安,努力抚平心心绪。信手拈了块糕饼,抬眼才发觉,沈不器通身上下只得素青直裰、寻常方巾,浑似个赶考书生,哪有半分巡按御史的威仪?察觉到她的目光,沈不器正想倾身解释,宋云谣先一步开口。“我明白。“她面无表情,声音冷静,“大人今日不是巡按,只是兰姨的讼师。”
“县令主审,金事监察,若大人换一身巡按官袍,倒叫堂上为难,又谈何’堂堂正正赢下?”
他喉结微动,眼底软了一瞬,旋即恢复如常,只垂眸为她倒了温茶。二人默坐着,看房梁缝里的天光由青转白,门帘外的动静也愈发喧哗,围观的百姓窃窃私语,零星传来“杀夫”凌迟"等字眼。他侧目望去,她整个人隐在阴影中,低垂着眼眸,连轮廓都模糊了。霎时间,只听三声堂鼓,照壁后转出两列皂隶,水火棍砰砰顿地,低喝“威武″。
沈不器起身,在她跟前蹲下。
“云谣。”
他仰面望着她,不顾柳先生在门口几次张望催促,拉住她放在膝上冰凉的手。
“那辨状经你我反复推敲,卫卓会如何发难,也早已逐条拟定应对。你要信我堂审阅历,更要信你所写的情理机锋。”他稳稳握住她微颤的手,目光沉静却坚定。“你的状词,我来念。一字不差,驳到他哑口。”宋云谣眸光定定看了他半响,下颌微微一沉一-他知道,这是个极郑重的回答。
沈不器利落起身,大步流星出了侧间。
宋云谣深吸一口气,走到门帘边,轻轻掀起一道缝隙。但见县令已端坐主位,肩背僵如铁板,连扶在惊堂木上的手掌都绷出青筋,俨然是如坐针毡的模样。
宋云谣心下暗忖,这也怨不得曾县令,上任不过半载,竟要当着两位上峰的面,重审邻省重案。
堂下辩驳的是一省巡按,从旁监察的是按察司金事,堂上记录还须呈送三司复核,换作谁不脊背发凉?
思忖间,只见沈不器与卫金事几乎同时从左右两侧步入公堂。卫金事身着青袍公服、头戴乌纱,目不斜视径直走向旁听首座,面沉如水。而沈不器一身素衣,行至厅堂,虽立于堂下却肩背挺直,从容不迫。沈不器方一现身,廊下百姓便嗡地一阵骚动。有人窃语,“这讼师好生气派,从前怎没见过?”
更有识货的指着金事官袍补子低呼:“瞧那补子!五品大老…人群顿时炸开,“县令都才七品。”“听说巡按也要来!“啥?这案子怕要通天……”
众人低声议论纷纷,句句都砸在堂前竖着的肃静牌上。刘巧娘听着周遭议论,胸中生出几分底气,余光扫见庄凝面沉如水,便侧首凑近低声道:
“庄夫子,有沈巡按在呢,这案子多半就走个过场,为难不了兰姨,您且放宽心。″
这番安慰却并未叫她如释重负,神色反而更加沉重了。刘巧娘心弦一动,问,“莫不是…在担心宋娘子?”可话刚说出口,她又笑着摇摇头,“若是为她,那你大可放宽心罢。”她压低声音,“这些日子,沈大人三番五次悄悄接你去照顾她,这般破例费心,你还看不透他的心意?”
刘巧娘眨眨眼,意味深长道,“人家堂堂一个巡按,都愿意放下身段为兰姨做讼师,你当他看着谁的面儿?瞎操心。”庄凝却缓缓吐出两个字,“未必。”
“这案子若真那么容易,又何须劳动按院大人亲临?“她顿了顿,“再者,若他当真欲以官威压人,又何必作这布衣讼师打扮?”刘巧娘一怔。
冯乐之就站在二人身后,闻言也凑上来。
“早先我在衙门里见着沈兄,便多嘴问了几句,这案子……"他神色凝重,摇头,“不好说。”
听罢,刘巧娘面上那点从容顷刻散了,指尖无意识绞紧帕子,喉间微微发干,气氛陡然沉重。
这厢话音刚落,只听惊堂木重重一拍,周遭霎时安静。曾县令清清嗓子,硬着头皮道:“本案……案情重大,卑职奉宪台谕令,今日代为录供质证,一应案卷将呈送三司审决!劳请巡按大人、金事大人见证。”说到后头,曾县令逐渐镇定下来,高声道:“带犯妇金兰,苦主牛三妹!话音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