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2章第32章
屋内的哭声重新响起。
但这次的哭,不同于以往充满旖旎暖/昧的抽泣低吟,而是一种刻骨铭心的哀鸣。
声音细弱却尖锐,像玫瑰花杆上冒出密密麻麻的小刺戳进心口,不是瞬间剧烈的痛,是缓而轻钻心的冷痛。
是刺拔出来后,依旧无法根除的痛。
江念棠从嘴里说出“他死了"那三个字的时候,宣告自己彻底从虚幻的臆想中清醒。
这一刻,她终于被迫的,完全的接受顾焱死去的事实。不仅仅是生命的消逝,更是打破她一直以来荒谬的,虚无缥缈的寄托。嫁给赵明斐当夜时,她就在想,世上怎么会有这么巧的事。顾焱的死讯才传来不久,她立刻就见到了一个和他长得那么像的人。除了笑起来的那双眼睛,赵明斐的身高,体长,肩宽,腰寸与顾焱一模一样,难道真是冥冥之中有天意在指引她来到赵明斐的身边。不,或许不是天意,是顾焱在指引她。
江念棠将未能与顾焱来得及做的事悉数借机和赵明斐做一遍。譬如顾焱每次新学了剑招都想舞给江念棠看。可惜他们见面次数太少,每次相处时间紧迫,她只偶然匆匆瞥过几眼,看见最多的是他失落的眼神,所以她会风雨无阻地去偷看赵明斐练剑。
再譬如顾焱说他小时候最羡慕别人家晚上吃饭,一家人围在桌前唠唠叨叨说着话,其乐融融。他说以后要每天回家和江念棠用膳,所以她和赵明斐用晚膳时总是没话找话。
她其实根本不是多话的人,言多必失,江念棠三天三夜不说话也不觉得憋得慌。
顾焱还说,他想和江念棠成亲,想要她穿火焰纹的嫁衣……想要买一个院子,前院栽海棠树,后院栽枇杷树。他说海棠树代表她,枇杷树代表他。
百年之后,他们的坟前也要种上这两棵树,她开花给他看,他结果给她吃,他们在阳光下共同灿烂,在土地里暗暗纠缠。他逮着机会就拉着她说话,像是有说不完的话,说了许多许多以后的打算,江念棠从没回应过他,却默默都记在心心里。她以为和赵明斐做了这些,就可以假装同顾焱做了一样。江念棠一直在骗自己,顾焱没有死,只是换了个方式活着。可是今夜,当她拿起匕首指向赵明斐时,她终于大梦方醒。匕首刺向的是画,打破的是她的梦。
江念棠哭的声音又细又弱,却哭得肝肠寸断,哭得心如死灰。好似要将她的半生等待,与他的一生凄苦都哭出来。苍天何其不公,苍天何其残忍。
他们两人多年汲汲营营,半点不敢行差踏错,迎面相对不敢眼神交汇,见面只能装成路人,到最后落得个生死相隔,天各一方的下场。江念棠甚至不敢为顾焱立一个衣冠冢,点一盏长明灯。断断续续的哀哀哭声让赵明斐心里无端堵得慌,他心烦意乱地捏住江念棠的下颌,刻意压住声线冷冷问她。
“你可知错?”
江念棠的泪似乎无穷无尽,只是这么一小会,他的手已全部沾湿。“错了。"她哭着重复道:“我错了。”
赵明斐不禁错愕片刻,本以为她还会继续嘴硬,少不得要再废一番功夫才能让她低头,却没想到今日她会轻易开口服软。不仅仅是嘴松了,身体从外到内也变得柔软异常,不再排斥他,就好像…….放弃了什么东西一样。
江念棠的目光没有焦距,像一只失去方向掉队的孤雁,眼泪如泉涌般喷流,可眼底却一片灰白。
赵明斐眉头微皱,压下胸口的烦躁,继续沉声逼问:“你错在哪里?”错在哪里?
江念棠的胸口忽地涌上一股难言的痛,痛得她鲜血淋漓,恨不能用匕首剜开左心房,将里面跳动的罪魁祸首挖出来,丢到地上,再狠狠踩碎。又痛又恨。
她好恨啊。
如果顾焱是权贵之子,如果她生在平民之家,如果他没有离开京城,如果她不用替嫁,如果……
如果自己没有遇见他。
她不会有期待,不会有希望,可以浑浑噩噩过一生,可以任由命运摆布她。诸般复杂浓烈的情绪交织在身体中,撕扯她的灵魂,江念棠强行拼凑起最后一丝理智回答他。
“错在鱼目混珠,误把陛下当他人。错在利令智昏,妄图成全自己的私心。″
她眼盲心瞎,竞然曾认为赵明斐和顾焱相像,他们哪里像?一个高高在上,视人命如草芥;一个平凡位卑,在意路边受伤的鸟雀。是她自己哀极,痛极,病急乱投医,如今铸成大错,为之晚矣。现在她终于真正认清,赵明斐是赵明斐,顾焱是顾焱。顾焱已经死了。
死在她看不见,到不了的地方。
赵明斐终于看见江念棠悔恨的脸,痛苦的泪,他应该高兴的,应该指着她的鼻子大骂活该,一切都是她咎由自取。
然而他此时毫无解恨的快意。
无数个深夜里,他凝视着她被磋磨而昏沉的面容,都在问自己他到底想要什么。
逼她认错,后悔,然后呢?
他罕见地找不到答案。
然而他现在非常清楚的是,自己没有一点痛快的感觉。赵明斐抹掉她脸上的眼泪,但她的泪太多了,还没有刮干净,又湿了双颊。“朕给你一个活命的机会,说出他姓甚名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