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4章第34章
李止桑并不是从小便这般娇气的性子。
她小时候在冷宫吃了许多苦，每天饥一顿饱一顿的，若是遇上那些宫女太监心情不好，李止桑便会被他们当做取乐的工具。宫女们拿藤条抽她，她的身上青青紫紫的几乎没有一块好皮肉。太监们会把她关在黑漆漆的屋子里,丢蜘蛛、老鼠进去吓唬她,听着李止桑撕心裂肺的哭声传来，太监们便在外边笑作一团。
从未有人拿李止桑当做是公主来看待过。
甚至……
下人们并未将李止桑当做人来看待过。
他们只当李止桑是个物件，是个比他们这些下人还要更加低贱的东西，他们若是在别的主子那儿受了欺辱，便会在给冷宫送饭的时候欺负李止桑与她的阿姐变本加厉地、不留一丝情面地欺辱。
毕竟，不过是一个被废了三年的妃子，这三年里圣上一次都不曾来过，甚至不允许任何人在宫中提到废妃的名讳。
圣上将一切都做的这样绝情。
宫女太监们心照不宣，冷宫里的这位哪里还会有什么出头之日？便纷纷将这冷宫当做是一个可以宣泄怒火的地方。
小小的李止桑总是将自己蜷缩成一个小小的团子，蹲在树下去看蚂蚁忙碌地来来往往。
这宫里都是坏人。
但阿娘不是。
阿娘是这个世界上对她最好的人。
阿娘教她读书识字时总是流泪，豆大的泪珠簌簌掉在破破旧旧的书页上。她转过身去为阿娘擦眼泪时，耳边传来阿娘沙哑的声音：“眇眇，你要好好看书。小小的李止桑用力地点头。
阿娘又说：“眇眇，阿娘信错了人，害眇眇落入这般境地，是阿娘不好。日后眇眇出了冷宫，一定不要像阿娘这般一一”李止桑又点头。
“眇眇，日后你出冷宫时要将这些书一齐带出去，还有这个荷包一一”李止桑还是点点头。
她总是很听话,阿娘说的话她都有好好记在心里。她不知道信错了人是什么意思，也不知道出冷宫是什么意思，更不知道要如何才能不要像阿娘那般。
小小的李止桑什么也没有听懂。
但她每次都会乖乖地点头,每次都会答应她的阿娘。更多的时候，她的阿娘会抱着她，一边流泪一边喃喃地说好久的“对不起。”
李止桑不明白阿娘为何要与自己说对不起。但她会像阿娘哄自己入睡时那般轻轻拍着阿娘，她安慰地说：“阿娘不哭，阿娘最好了，眇眇最喜欢阿娘了。”
后来就在那个下着大雪的冬日，她的阿娘死了。她也出了冷宫。
阿娘说的话李止桑都记着，她将那些书都带出了冷宫，连同阿娘亲手绣的那个荷包一起，给了那个自称是她爹爹的人。出冷宫的那天，她听见身后高耸而破败的宫墙里传来了一声高过一声的求饶，求饶声混着他们绝望的号哭，惊飞枯树上一群寒鸦。那日落了很大的雪，她手里紧紧攥着阿娘给她的玉佩离开了冷宫。她没有哭，也没有回头。
承德帝十分疼爱李止桑，连这个名字也是承德帝亲自为她取的。上京所有公主名字都从“嘉”，偏偏她与所有人都不一样。她叫李止桑。
这是承德帝对她明晃晃的偏爱。
他就是要告诉所有人，李止桑是特殊的。
从冷宫出来的第一年，李止桑连觉都睡不好，每日夜里都会啼哭惊醒，泪眼汪汪地要找阿娘。
之后变得越来越严重，李止桑便有了梦魇惊醒后夜游的毛病。太医院来为她诊治的御医换了一批又一批，可个个都束手无策，摇着脑袋说九公主这是心病。
承德帝听了更是羞愧悔恨。
这事儿不知何时传了出去，在宫中闹得风风雨雨。大多数公主们听了便也不爱与李止桑一同玩耍了，总是嘲笑她，说她是脏东西，说她是可怕的怪物。
最后闹到了承德帝跟前。
那年，宫中死了许多人。
承德帝几乎杀了所有知晓内情的宫女与太监，余下的都是有资历的老人，在宫中久了，嘴巴自然严实。
之后，便再也没有人敢在宫中说这些旧事儿了。也是那一年，李止桑被封为了长乐公主。
承德帝力排众难，立下圣旨。
上京往后不会再有公主受封，无人能与李止桑比肩。连长乐这个封号里，也含着承德帝对她的祝愿。小小的李止桑仰头看着御座上神色严峻、挥一挥手便能定人生死的承德帝，模糊地明白了一个道理一一太软弱的人在宫中，是会被欺负的。她开始学着反击，开始学会利用承德帝的宠爱和愧疚。她成了人人口中那个骄纵跋扈的长乐公主。可李止桑渐渐地便明白，这也没有什么不好，瞧瞧看，现在这上京城里还有谁敢欺负她呢。
她不想再被欺负了。
一直到很多很多年以后，李止桑才明白。
阿娘知晓，只要她一死，消息传到承德帝的耳边后，他就会到这破败的，他三年里从来没有一日踏足过的地方来。
他会看见整整齐齐摆放在柜子里的旧书，会看见那枚她视若珍宝的玉佩，会看见那个绣了合欢花的香囊。
旧书是他们年少时一同看过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