迟疑。
这是这里除了食物和固定生活用品外，第一次投递的非生活必要品。他仔细检查了书的封面和内页，然后抬起头，目光毫无避讳地扫过房间的几个监控探头，仿佛穿透了镜头，与屏幕后的观察者进行了一场无声的对峙。他没有表现出喜悦或感激，只是将书放在书架，与其他几本并排。但琴酒注意到了。在接下来的几天里，神矢阅读那本书的时间明显更长，神情也更专注。
那种全神贯注的沉浸感，与平日的他显得十分不同。实验得到了初步的、符合预期的反应。
于是，琴酒投入了第二个变量：一叠雪白的打印纸和一支普通的黑色墨水笔。
这次，神矢的反应更微妙了。
他拿起纸笔，像是拿起一件危险的武器而非礼物。他沉默地坐了许久，表情似乎有点凝重，像在权衡什么。最终，他像是下定了某种决心，开始了书写。通过高清晰度的摄像头，琴酒能看到那并非文字，而是一行行工整的音符。他在作曲，将他脑内的旋律固化为实体。
琴酒看着那些黑色的音符逐渐爬满纸页，看着乐谱一页页增加，被整齐地叠放在角落。
一种极其微弱而陌生的感觉，在他意识深处浮现……像是一个习惯了破坏与毁灭的人，偶然目睹了某种脆弱却执拗的"创造”过程时，所产生的一丝连自己都未曾察觉的异样感。但他立刻切断了这丝飘忽的情绪，将其归因为实验取得进展的、一种漠然的兴趣。
数据已被记录，反应符合预期，继续观察显得冗余。他之后没再特意调取那边的监控，也对这种单向的窥探暂时失去了一些兴趣。
囚徒和囚笼依旧在那里，这就够了。
直到某次事件之后。
那是一次清剿行动，目标藏身于一个货运仓库。过程粗暴直接，子弹击穿铁皮，迸出火花，炸进目标的心脏里，硝烟与血腥味浓重地混合在潮湿的空气里。
他走近，口□抵住对方的脑袋补了一枪。
任务结束时，琴酒黑色风衣的衣摆浸染了深色，指尖残留着火药灼烧的微热和一种冰冷的粘腻感。
这熟悉的气味和触感罕见地没有立刻让他感到厌烦，反而像催化剂一样，混合着未散的杀意，勾起一阵短暂而暴烈的生理亢奋。他没有浪费时间，直接去了组织控制下的一处隐秘据点，就近处理了这纯粹的生理需求。
一个小时后，他从某个房间里出来，身上的血腥气与另外一种气味已被沐浴液的气息覆盖。
然而事后，那阵由血腥勾起的尖锐亢奋并未完全平息，一种无所指向的躁郁依旧盘踞在心头，难以排遣。
他驱车离开，去了组织旗下的一间酒吧。他需要酒精进一步麻痹或者催化这种情绪。
琴酒独自坐在最角落的阴影里，喝了两杯不加冰的纯麦威士忌。酒精滑过喉咙，带来灼烧感，仍未压下那股无名的躁动，反而让某种空洞感愈发凸显。
待他离开酒吧时，夜色已深。
街边的店铺早已全部打烊，卷帘门紧闭，唯有一家乐器行的橱窗还亮着孤零零的灯，一些提琴，吉他，贝斯在精心布置的光线下，于沉寂的夜色里无声地闪耀着过于精致的光辉。
他的目光无意间扫过那片过于明亮的橱窗，脑子里却突兀地闪过监控画面：神矢苍介拿着笔，在纸上划下无声的音符。以及更早之前，那人手指在膝盖上无意识敲击节奏的模样。
一个念头毫无征兆地窜起，带着酒精，未褪的亢奋和百无聊赖所共同催生出的直接与近乎残忍的恶意：
给了他笔和纸，他就能构筑出一个自己看不见的堡垒。如果给他更直接、能发出真实声响的东西呢？那个活在闪光灯下、靠着表演和音乐汲取那种空虚能量的家伙，如果触碰到了真实的乐器，会是什么反应？
那副该死的、无论怎么试探都敲不碎的平静面具，会不会终于裂开缝隙？是会因为重温旧梦而彻底崩溃，还是会终于流露出一点真实的、热烈的、或者彻底绝望的东西？
他几乎是下意识地拿起电话，播出。声音因酒精而比平日更加沙哑低沉：“给他弄件乐器进去。”
伏特加在电话那头立刻明白“他”指的是谁，谨慎地询问：“大哥，要什么乐器？”
琴酒顿了一下，他的确记不清了，那份关于这个“麻烦"的详细资料他并未真正上心。
他有些不耐烦地皱眉，目光扫过橱窗。“随便。”他吐出两个字，干脆地挂了电话。
于是，一把品质尚可但毫无特色的木吉他，被手下毫不客气地塞进了房间。神矢对吉他的出现表现出了迄今为止最明显的情绪波动。他没有立刻上前，几次的物品投递让他搞不清楚背后的人的意思，但接触过琴酒后得出的结论让他敏锐的感知到这或许并不是什么好意，背后可能埋伏着什么陷阱。
可他难以抗拒。
原地注视了那把吉他很久。
神矢的指尖甚至无意识地抽搐了一下。
最终，在长久的审视和权衡后，他才小心翼翼地靠近，极其缓慢地拿起它。手指轻轻拂过琴颈和琴身，那动作充满了某种令人难以置信的珍视感，仿佛在触碰一件失而复得、却又心知肚明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