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8章夏日长,梦觉浅
那天吴裳去送濮君阳。
濮君阳并没有好一些,他一步三回头,看着即将远去的千溪。他内心里有什么东西在一点点崩塌,让他害怕千溪、又挂念千溪。他开始想念北京。
在那么大的北京城,他可以无我、忘我,因为忙碌填满了生活,他可以不用审视自己,也可以忘却烦恼。他随身背着的笔记本上早已写上了满满的备忘录,新增的五条是:早8:00-9:00,地铁上写杂志投稿;12:00-12:30,给奶奶打电话;8:00-9:00,一对一外教;晚9:30-10:30,心理课程;10:30-?给吴裳打电话。濮君阳有了新的痛苦,但也有了新的盼望。他看着因为开心走路偶尔会蹦跳一下的吴裳,知道她还处于尽管会经历痛苦,但天真仍未消弭的人生好时光里。好时光好像就那几年,而他自己的格外短暂。千溪的海风吹着他们,他对吴裳说:“吴裳你等等我吧,等我成为一个有钱人。”
“好啊。你也等等我,等我也成为一个有钱人。“吴裳扯着他衣袖,东张西望,想趁没人的时候拥抱他一下。千溪的小路空无一人,吴裳快速上前拥抱他:“濮君阳,让我们一起努力,去改变我们的生活。"她的手轻轻拍着他后背:“我们不会一直苦的,我们的生活也会有糖。”
濮君阳就笑了。
“等我,我每天会给你打电话。“濮君阳说:“你要开心、健康、好好吃饭,要好好学习,多考一些证书,毕业后我们北京见。好吗?”吴裳点头:“好,我们北京见。或者广州、上海、深圳见,总之我们要努力去大城市。离开千溪,离开海洲。去大城市。”在吴裳心里,大城市是那么的好,跟海洲不一样的好。濮君阳温柔地拍拍她的头。
肖奶奶家的树上传来口哨声,吹的是《送别》。“天之涯,地之角…"”
吴裳和濮君阳快速地站远,吴裳说:“寒假见啊。”林在堂就在树上撇撇嘴,他想:十一放假不能见么?直到多年以后,林在堂都无法参悟自己当时吹这首的心情。他目睹了一个女孩隐秘的情事,目睹了她的伤心和喜悦,目睹了她一生只有这一次奋不顾身爱人的样子。他对她充满了敬佩,他自己也有不易察觉的伤心。母亲阮春桂总会对他说:所有的爱都带着价格,爱情是这个世界上最无用的东西。那为什么吴裳和濮君阳的爱那么真挚呢?他们明明什么都没有,但他们的眼中却有着彼此。
他的口哨声穿过葱郁的树叶,顺着海风,一直飞到公交站。他也坐在树上看着两个相爱的人依依惜别。他在猜测他们的故事能走到哪一步,他觉得他们不会善终,因为“贫穷会消磨感情"。
濮君阳终于走了。那辆载着他的公交车晃晃悠悠驶出了千溪,驶上了蜿蜒的沿海公路。吴裳就那样站着,看载着濮君阳的车走远了。她的身体有着一点变化,她知道的。她觉得自己的骨骼被打开了似的,每一个细胞都在自我成长和呼吸。她站在那吹了会儿海风,前一晚的种种一直在她的头脑里转啊转,她的脸红扑扑的。
来找林在堂的时候,她又变成了那个雀跃的少女。林在堂因为洞悉了一切,所以对她的变化并不惊讶。他因为自己不经意地窥视对吴裳感到抱歉,事实上他一直在自责,感觉自己不够有修养和礼貌。吴裳发现了他的异样,绕着他周身追着他问:“你怎么不看我?我脸上有鬼啊?″
“不是。”
他付了她当天的报酬,并决定在这一天结束的时候跟她说他要走了。但在临走之前他想去海边走走。
“去海边干嘛?”
“就走走。”
“我陪你去。”
“不用。”
但吴裳一定要陪他去,他拗不过,就在前面走了。他一直在低头寻找,也在担心怀表会被沙子埋住。林在堂这一辈子收到过很多昂贵的礼物,但他最喜欢的就是那块怀表。他有一点像爷爷林显祖,是一个很老派的人,喜欢那些很老的东西。他也像林显祖一样,过分地苛责自己。海洲有多少富二代、厂二代,他们有着鲜衣怒马的、肆意的人生。他们游历全世界,玩马术、开游艇、打球,谈一次又一次恋爱,他们挥金如土,对金钱没有概念。林在堂是他们之中的另类,以至于在这个圈子里他没有朋友。他唯二的两个真朋友是两个"书呆子”。
母亲阮春桂会对他说:“在这个时代,你那个不省心的爸爸反而更有魅力。你这种人,太老派了,太中规中矩了。女人不欺负你,欺负谁呢?”这一天寻找怀表的时候,他想的都是这些。担心怀表被沙子埋住,有一点迹象他就要蹲下去扒沙子。吴裳觉得他挺好玩的,就问他:“你丢什么东西啦?”“怀表。”
“我帮你找。”
“哦。”
林在堂不敢往便利店那里走,怕吴裳发现了觉察出什么。他怕吴裳尴尬。他换了个方向走,走到海边,就说:“算了,不找了。”吴裳就说:“别不找啊,丢了多可惜!那么好看的怀表!”林在堂坚持不找了。他想等晚一点自己再来一次。这一天其实没有什么行程,林在堂已经把这附近所有的地方转遍了。所以当吴裳问他想做什么的时候,他说:去镇上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