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需潜心准备应试,商不如官,天下事皆建立在权势阶层的根基上,若无权势依托,纵一时得到,也无法长久拥有。遂在乡试那年秋天,他暂离江州,也离开了她,去往了考试的云州。在他离开江州的那段日子里,宋家闹起了分家,等他以解元之身荣归故里时,她已不在宋家,带着孩子不知去往何地,无影无踪。天下偌大,以他个人之力,如大海捞针,无法寻找,但若身在高处,可以调用更多的人力物力,纵掘地三尺,也能找出他想见到的人。
他仍是潜心科举,他有一生的时间与耐性。三年后,他为春闱入京,在入京的路上,就已听说了她与大学士谢疏临的事情。世人为此瞠目结舌,他却不觉有何惊诧,他的嫂嫂,有被天下间任何人爱上的资本与可能。只是他先前以为,慕晚可能是带着孩子、同孩子生父隐居在某地,但现状看来,并非如此。慕晚并没有和孩子生父在一处,谢疏临不可能是孩子的生父,慕晚怀孕那年,谢疏临在朝为官,没有突然出现在江州的可能。时隔三年,他才刚得到她的踪迹,她就要与人成亲了,这一回,又要成为他的师娘。他平静地接受了这件事,来日方长,这件事中唯一叫他感到意外的,是慕晚与谢疏临成亲之夜,当朝圣上会那样神色异常地出现在洞房前。圣上有向他询问慕晚的过去,圣上令慕晚入宫刺绣,尽管名义上是对太皇太后的孝心……宋挽舟默默想着,忽地想起一事,慕晚怀孕那年,谢疏临是没有离开京城的可能,但圣上那时候,应就在自边关返京的途中,圣上的归京之路,是否途经江州呢?
宋挽舟眸中深处隐现幽色,握着茶杯的手不由微紧了紧,他目光落在面前嚼吃点心的孩子身上,似想从孩子面容上窥出真相一二,但阿沅生来容貌就似慕晚,如今也是,宋挽舟从阿沅面上看不出圣上的影子,而且他心中猜想,依然缠着理不顺的死结。
如果慕晚与圣上真有一段旧情,如果宋沅其实应随皇家姓萧,那圣上为何会赐婚慕晚与谢疏临,这于情理不通……宋挽舟因想不明白其中关节,对自己这一猜测也抱有怀疑,也许是他想多了,也许渡月山别院里的“奸夫”,另有其人。寝堂中,慕晚原正靠着小榻休息,听说宋挽舟来了,就要依礼起身见客。谢疏临劝慕晚以病体为上,慕晚道:“午后我吃药发了一场大汗,身体已经好多了,一直躺靠在榻上,也躺乏了,需要下地走走。”谢疏临抬手摸向慕晚的额头,感觉温凉不热,也就随她,扶她从榻上起身,要帮她换穿衣裳。谢疏临的动作,令慕晚想起昨日皇帝为她穿衣时的情形,她压着心中的阴霾,拦着谢疏临的手,道:“我自己来就好了。”谢疏临却坚持要为她穿衣,说是悔过对她弥补,谢疏临向她道歉道:“昨夜我担心你身上有摔伤,在你睡着后,有解开你衣裳看看,可能就是因为那样,才使你夜里受冻着凉了。”
慕晚心中一惊,但看谢疏临神色并无异常,似没发觉她身上许多痕迹来自另一个人。谢疏临没有发觉,慕晚却仍有被人揭开遮羞布的感觉,心中羞耻,一时无力再同谢疏临说什么,在穿好衣裳后,拿起妆台上一只木梳,低着头默默桥挽。
慕晚挽了个简单家常的发髻,用一长簪固定住,也将心中的羞惭歉疚等,都暂时压在心底,与谢疏临一起出门见客。外间小花厅中,阿沅正将自己今日学写的字捧给六叔看,仰脸追问六叔他写得到底好不好。慕晚走上前,含笑对宋挽舟道:“实话实说就是,别哄着他。”宋挽舟向嫂嫂行了礼,衔着浅笑道:“对初学者来说,阿沅的字已很好了,横平竖直,工整有力。"又望着慕晚面色,询问慕晚病情,“我听说嫂嫂病了,嫂嫂身体有好些吗?”
“微感风寒而已,没有大碍,已经好多了”,慕晚说着又留宋挽舟在这儿用晚饭,微含歉意道,“小叔入京以来,我诸事忙乱,自顾不暇,还没正经招待过小叔,今日就补上这顿家常饭,小叔勿要推辞。”阿沅在旁嘻嘻道:“娘亲说晚了,我已请过六叔了。“又向谢疏临笑道:“是不是,爹爹?”
谢疏临微笑着颔首,心中却颇感诧异,妻子对宋家旧人旧事向来是十分回避的态度,但对宋挽舟却明显反常。若说之前送新婚请柬,还可能只是礼节上的不得不为,可今日妻子这番言语态度,却明显体现出,宋挽舟在妻子那里,与其他宋家人似都不同,这其中,似也包括妻子的前夫宋扶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