讽、或冷漠、或幸灾乐祸的目光聚焦中,苏楠直起身,把断掉的锄头刃和木柄扛在肩上,像一个背负着沉重十字架的囚徒,一步一步,慢慢地、沉默地离开了这片让他尊严尽失的石头地,离开了西山坳。身后,王铁牛那粗嘎的、毫不收敛的狂笑声和赵铁柱呵斥其他人加快进度的吼声,像无形的鞭子,一下下抽打在他早已伤痕累累的背上。
晌午的太阳白晃晃的,悬在头顶,像个巨大的、冷漠的探照灯,无情地炙烤着大地。苏楠拖着灌了铅似的双腿,走在回村的土路上。肩上扛着的断锄头,像两块烙铁,灼烧着他的肩膀,也灼烧着他的心。肚子饿得咕咕直叫,前胸贴后背,刚才剧烈的体力消耗和巨大的精神打击,让他感觉一阵阵发虚,眼前金星乱冒。
他没直接回家。那间破败、冰冷、长着霉斑的屋子,此刻并不能给他带来任何慰藉。鬼使神差地,他脚步一转,绕到了村口那破败的古戏台附近。
戏台在正午的阳光下,褪去了几分清晨的阴森,更显出一种被彻底遗弃的颓丧和荒凉。石头垒砌的台基布满了裂缝,几根支撑顶棚的木头柱子歪歪斜斜,腐朽得厉害,仿佛一阵风就能吹倒。顶棚更是破了大洞,像一张咧开的、无声嘲笑的大嘴。台子上堆满了枯枝败叶、碎石瓦砾,还有几块褪色破烂、分辨不出原本颜色的幕布,被风吹得微微晃动。蛛网像白色的丧幡,挂满了角落,在阳光下闪烁着微光。
苏楠找了个背阴的大石头,一屁股坐下,把肩上耻辱的标记——那两截断锄头,“哐当”一声扔在脚边的尘土里。他背靠着冰凉粗糙的石头,长长地、疲惫地呼出一口浊气,仿佛要把胸腔里所有的憋闷和屈辱都吐出来。
目光茫然地落在破败的戏台上。清晨那一闪而过的刺目红色,真的是自己饿晕了头的幻觉吗?还是…这鬼地方真的有什么不干净的东西?
阳光透过顶棚的破洞,投下几道光柱,无数细小的尘埃在光柱里无声地飞舞、旋转。苏楠盯着其中一道光柱,看着那些飞舞的微尘,脑子里一片空白,只剩下身体深处传来的、一阵阵强烈的疲惫和饥饿感。
就在这时!
他的眼角余光,似乎捕捉到了一丝异动!
就在那堆在戏台角落的、最破烂肮脏的幕布后面!
一抹极其暗淡、几乎难以察觉的红色,像被风吹起了一角,又像是有什么东西在幕布后面极其轻微地动了一下!
那红色…是褪色的绸布?还是…别的什么?
苏楠的心猛地一跳!他下意识地屏住呼吸,猛地转过头,眼睛死死盯住那个角落!
什么也没有。
只有那块破幕布,在微风中懒洋洋地晃动着。光柱依旧,尘埃依旧飞舞。刚才那抹暗淡的红,仿佛从未出现过。
“眼花了?”苏楠用力揉了揉干涩发疼的眼睛,再仔细看去。依旧是破败,依旧是荒凉。除了枯枝败叶和碎石,哪有什么刺目的红色?
他自嘲地咧了咧嘴,声音干涩沙哑,带着浓浓的疲惫和一丝不易察觉的惊悸:“苏楠啊苏楠,窝头吃少了饿出幻觉了吧?还是被那破锄头震傻了?这破台子,唱《红,灯记》都嫌它晦气,还能蹦出个红娘子来不成?”他抬手抹了一把脸上的汗,试图用内心那点可怜的黑色幽默来驱散心头的阴影和身体的不适,“肯定是饿的…打,倒美,帝,苏,修!…打,倒这破石头地!”
他拍了拍胸口,像是给自己壮胆,又像是在强行压下那莫名的心悸。正准备起身离开这个让他更加心烦意乱的地方,一个怯生生的声音在旁边响起:
“苏楠哥?”
苏楠扭头一看,是放牛娃二狗。二狗约莫十来岁,瘦得像根没长开的豆芽菜,细胳膊细腿,顶着一个显得过大的脑袋。他穿着一件明显不合身、补丁摞补丁的破褂子,松松垮垮地挂在身上,脸上沾着泥道子,只有一双眼睛还算亮。他手里牵着一头同样瘦骨嶙峋、肋骨根根分明、毛色枯黄的老黄牛,另一只手里拿着小半块烤得焦黑、还冒着微弱热气的红薯。
“二狗,放牛呢?”苏楠勉强挤出一个笑容。在这满是恶意和冷漠的槐树坳,这个瘦小的放牛娃是少数几个不会用异样眼光看苏楠的人之一。或许是因为同样处于边缘,或许是孩子的心性还未被彻底污染。
“嗯。”二狗点点头,黑溜溜的眼珠在苏楠汗湿狼狈的脸上和地上那两截断锄头上转了两圈,小声问:“苏楠哥,你又挨批啦?锄头…咋断了?”孩子的眼神里带着一丝懵懂的同情。
苏楠苦笑一声,没接锄头的话茬,目光却不由自主地落在了二狗手里那半块烤红薯上。那焦黑的外皮裂开,露出里面金黄油润的瓤,一股若有若无的、带着烟火气的香甜气息,在干燥灼热的空气中,对他这个饥肠辘辘的人而言,有着致命的吸引力。他的肚子不争气地、响亮地“咕噜”了一声。
二狗似乎察觉到了,他看了看自己手里的红薯,又看了看苏楠疲惫饥饿的脸,黑瘦的小脸上露出犹豫的神色。他低头看了看红薯,又抬头看了看苏楠,最终像是下定了决心,咽了口唾沫,把手里那半块红薯小心翼翼地掰开——里面更金黄更诱人。他把明显更大、瓤更多的那一半,往前递了递,小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