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0章第30章
梁邵这一记拳砸下,只听得桌腿″咔嚓”一声裂了条细缝。梁邺纹丝未动,垂眸哼笑道:“这般大的气性,怪道留不住她。"他拾了落在地面的和离书,叠了又叠,叠成方正一块,方站起身,信手将其轻轻丢在桌案上。梁邺绷着脸色,居高临下地脾睨颓然跌坐在地的梁邵,眸光愈沉:“收好了,阿邵。这是你与她,此生最后的联系。”梁邵浑身一僵,猝然抬起眼,眸中愤懑渐散,混着血丝与清泪的星眸凄凄地盯住梁邺,他慢慢瘪下嘴角,声气里溢满委屈和酸涩:“为什么?你是我阿兄啊,为什么……为什么连你也要骗我……我心悦她,我只要她,你明知道的,我同你讲过的,为什么你要这么做…
眉心心凝郁的戾气缓缓消散,梁邺望着梁邵的脸,血与泪模糊着的脸,一霎那,他恍惚看见十四年前牵着自己的小梁邵,亦满脸是泪,仰脖泣声地问他,为什么阿耶阿娘变成了小盒子,为什么旁人说他是没爹教没娘养的孩子,为什么大家者都说梁家人快要死绝了。梁邺忽而觉得自己心口泛起针扎似的痛,十四载光阴流转,从前的小梁邵与现今早已长成的少年梁邵渐渐重合。他见不得弟弟的泪,从前如是,现在亦如是。
可是,他亦心悦善禾,他亦想要善禾啊。<1此念如毒蛇,缠绕心间两载有余,他却从来不敢吐露分毫。从最初的最初,从梁老太爷把善禾带到梁家的那一日,他见到薛善禾的第一眼,他的目光很难再从她身上挪开。比梁邵更早,比梁邵更久。1小梁邵因为失去父母而慌慌无助,那时的他亦何尝不是如此?可是,没有人给他擦泪,没有人给他安慰。漫长的岁月,他独自埋首在那些经文中,他也知道书中有蠹朽之处,但他不敢像梁邵那般由着性子把书卷抛开,他知道只有把矗朽吞掉,再吐出锦绣来,梁家才能重振,祖父才能舒心顺遂地安度晚年,他与梁邵的子孙才能不必过他们从前那般凄惶的日子。直到善禾出现,他终于感受到一丝同龄的、不功利的温暖与安宁。哪怕她对他的好只有那么一点点,哪怕她对他的好是得了梁老太爷授意的缘故。但他真的很需要、很需要这份好,并将它与支撑梁家、护佑梁邵的责任一起,支撑他走到京都、踏入朝堂。因为是兄长,所以处处应当让着弟弟;因为是长房长孙,所以合该肩负门楣兴衰。梁邺明白这个道理。
只是午夜梦回,他也嫉妒过梁邵,也恨过梁邵,为什么他不必肩负起梁家复兴的重任?为什么他可以处处闯祸不计后果?为什么他拥有了善禾却不知珍惜?到后来梁邺麻木了,他以为这就是他的命,他甚至妥协了,再不去做那些无谓的挣扎,连想都不敢去想,他容忍自己把那两个小倌儿留在兰台轩,当个薛善禾的影子养着,他强迫自己放下那些徒劳的执念,而是往京都去,往权势之巅去偏偏善禾主动找上他,她那般楚楚可怜地跪在他面前,睁着一双清凌凌的眼睛,那般哀哀切切地央求他:“我想与阿邵和离,求兄长相助。”他行尸走肉般捱过了这许多年,终于有一个机会落在他面前,他安能不牢牢攥紧了!
他安能眼睁睁看着薛善禾这么离开!
梁邺阖目,暗自将那些纷扰的情绪狠狠压下。此刻,他心中只剩一个念头:既已和离,二人便再无干系。男婚女嫁,从今往后各不相干。这次,他定要为自己争一争。
他睁开眼,一字一顿道:“因为她亲自求我。”梁邺一点一点擦拭梁邵嘴角血痕,在对方挣脱开后,方扯起一抹轻蔑不屑的笑:“阿邵,那天善禾主动找到我,跪在我面前,求我帮她和离。你做了什么,让她必须要跪在我面前求我帮帮她,嗯?”他耐心地蹲下身,耐心地与之平视,耐心地把帕子按在梁邵嘴角,极尽细心地擦拭,缓声道:“阿邵,她求我时那般决绝,我怎忍心见你二人日后过成怨偶模样?你说你心悦她,只想要她,我信你,阿兄从来都信你的。”他声音沉了沉:“可是,善禾心悦你吗?善禾只想要你吗?善禾有这般笃定地同你说过、同我说过这些话吗?”
见梁邵瞳孔震颤,眸色逐渐失措,梁邺声气极尽温和:“我只看到她跪在我面前,求着我帮她摆脱你。”
“阿邵,我不能让这样对待你的官奴女子待在你身边,待一辈子。“他刻意咬重了"官奴"二字。
“我所做一切,皆为你计,皆为梁家计。”梁邵本扶着桌腿,摇摇晃晃挣扎欲起,却在听到梁邺这番话后,呆了几息,终于又脱力般重重跌回去。
梁邺拥他入怀,这才发觉他双手冰凉,齿关紧颤。梁邺皱了皱眉,将手轻轻搁在他脊背,慢慢抚下去,一如从前安慰被祖父责罚的小梁邵。他轻轻笑:“阿邵,你只需等着。若善禾心中当真有你,她自会回来寻你的。若她没有,那她也配不上你这般情意。”
梁邵伏在他肩,忍不住清泪滚落,啪嗒啪嗒落满掌心。他不住地低喃:“她配得上……她配得上……”
梁邺拍了拍他背,扬声道:“成敏,请许郎中进来罢。”不多时,成敏领着一手提药箱的长衫男子走近。梁邺扶着梁邵起身,同许郎中略行一礼,关切道:“劳驾许先生了。”说罢,腾出位置留与许郎中悬脉诊断,自慢步退出舱室,凭栏负手而立,他脸沉如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