来到了狱中,蹙眉打量着袁珩与张良。秦时的汝南被划分在颍川郡中,所以袁珩这一回的身份是魏国遗留下来的落魄贵女。
李斯细细问过二人姓氏祖籍,状若不经意道:“一一你们中有一人称行刺谋逆乃韩国遗民张良指使,一人又称是袁姬主动谋划。张姬,你怎么看?”张良愣了愣,而后以袖掩面,叹息道:“丞相容禀一一妾虽乃张良长姊,但他为人桀骜,妾与他关系实有不睦。若非方才袁珩失言泄密,妾本以为当真是他所为……”
袁珩心里一动,而后双眼一眨,眼泪便大颗大颗落下来:“家中落魄,我如今不过一游侠耳,后有幸师从荀先生治学;眼见着日子已踏实下来,若非那张良胁迫,我又怎会做出这样大逆不道的事?”李斯一顿,审视地看着袁珩;袁珩垂泪回望,哭得肝肠寸断:“珩本欲遵恩师嘱托,往咸阳投奔官居丞相的师兄啊一-”李斯愣了愣,眉眼一动,不无感怀地问:“恩师如今可还好?雨雪天时仍会双腿疼痛吗?″
袁珩一愣,复而一喜:“原来、原来您便是师兄吗!”说罢,她伏地拜向兰陵方位,哽咽道:“先师已逝数十载,登仙后也不忘传道授业;先师他、他向来于梦中教授学识,珩万死,竟没能瞧出恩师有腿疾啊!”
如此真挚恳切。如此撕心裂肺。
张良……”
张良.………”
张良俏脸微寒:袁珩,这就是你说的--“唯留侯之名,闻之悦耳"吗!袁珩与张良席地对坐,相顾无言。
袁珩若无其事地从身侧捞起一本书,假装自己看得很认真。张良很稳得住,有一下没一下地呷着茶,风轻云淡。如是一刻钟,袁珩放下手中书简,镇定自若:“久闻留侯之名,珩心向往之,恨不能与君侯共襄盛举。今日得见,珩欢欣不已。”张良看她一眼,似笑非笑:“是吗?”
袁珩颔首:“正是。”
张良笑意不变,放下手中木杯,轻声:“袁珩,你反应够快啊。”袁珩心想,如果你也在上官婉儿手底下死了七八次,你就会明白我为什么反应这么快。
张良话锋一转,却是陡然严厉起来的训斥:“巧言令色,剑走偏峰,行事偏诡一一这是取死之道!”
袁珩肃容一拜,开口却是反问:“难道刺杀嬴政,便是谋臣之′正道'吗?"张良:“此复仇也,与谋臣之正道′'何干?”袁珩:“那么,方才珩之所为皆只为一个′活′字,又与′取死之道'何干?”张良盯着她看了半响,问:“读过兵书吗?”袁珩露出了惭愧的表情:“只粗读过《孙子兵法》《吴子兵法》与《六韬》,然终不过纸上谈兵。”
张良这才微笑起来:“善。知晓自己只是纸上谈兵,便已胜过世间九成′聪明人’。我观你性情、德行,并非军师、谋主之才,却更似一柄刀,少有人能掠其锋芒。”
袁珩问:…儒皮法骨?”
张良没忍住笑出声:“法骨是有些了,儒皮却瞧不出半分!”又正色:“自古变法之人,少有善了;自古开国功臣,少有圆满。“善始者不必善终',你的道是最危险、最锋利的那一条,永远不要去赌君臣一生相宜的佳话,哪怕你们曾同生共死。”
“袁珩,我要教你的一-是善终之道。”
次日,袁珩开始挨个回信。
给袁基的回信简短几行足矣,给荀或的要表达三分歉意三分担忧四分委屈卖惨,给袁绍的只需要加入致死量思亲关怀之情,给荀攸的……袁珩数度提笔又放下,面带愁容,是难得真切的踟蹰之态。蔡琰一心二用,一边整理古籍一边时刻关注着袁珩,当即关切询问:“阿珩?”
袁珩抬眼看向她,长长地叹了口气:……我在想,要如何同公达先生请教。”
蔡琰一直没问袁珩这几个月经历了什么,闻言略想了想:“是关于你杀贼之事吗?”
袁珩…”
袁珩讪讪:“你怎么知道?”
蔡琰便冷哼一声,微微扬起下巴:“你以为我没看见一-你手臂上的疤痕,以及肩膀上的痂?”
而后噼里啪啦一通话砸过来:“那天你去休整后,我特地遣人去问过了夏侯世叔!他以为你只是在说玩笑话,你瞒得过他,却骗不了我!”说着又有些委屈:“整整两日,我一直在等你同我提起此事,你倒好,捂得这般严实……
袁珩“啊”了一声,扯了扯袖口,懊恼道:“连我自己都没弄明白的事情,又怎能拿来说与你听,教你平添烦恼呢?”
袁珩只知道自己有许多疑问要解决、想请教,然而好半天都理不出头绪。系统看着袁珩下意识用衣角一遍一遍擦手的动作--这是那日剿匪之后她新添的习惯,先前还在穿粗衣时更是几度磨得通红。系统第不知多少次欲言又止,这些天来它常常想安慰她,却也知道,这不是它能够解决的问题。
未央在痛苦……为她亲手剥夺性命的事。
可她自己,却暂时一无所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