见到她对自己点了头,面上肯定。方才一幕幕质问回荡脑海,不断重复江卿月向自己下跪的画面,江母闭了眼,这一幕依旧挥之不去。
终是亏欠她的,从怀了她起,到她如今十八,鲜少关心,一直都由江父照顾。
因为自己不光彩的手段,为了挣脱母家的束缚,用自己第一个孩子搏来了一段好亲事,可自己每每看到这个孩子,就想到不堪的过去,以至于这十八年,情分越发生分。<1
到现在,只能靠“卖女儿"来换得家人平安。她这个做母亲的,真失职。
汤嬷嬷还在一旁催促,江母却没有动,瞧着婚书二字良久,忽然开了口:“要嫁人的是卿卿,我得问问她的意思。”江母抬头看向岑移舟,以为他会急切说些什么,他的反应超出了她的认知。柳如眉来提亲时,说的是做父母的安排,孩子们听着便是了。岑移舟却说:“确实需要卿卿亲自来。”
江母恍惚了一下,叫了人去将江卿月带来。“请左相大人再等等,卿卿待会便来。”
江母撇开了汤嬷嬷的手,自己慢慢走到椅子上坐下,失神地瞧着那些活牲,对上一只猪的眼。
夜越来越沉,堆积的聘礼挡了烛光,那只猪拱了拱鼻子,脑袋一歪,看向江母。
它的两只眼,一只清澈,一只浑浊。
如她对待自己的儿女那般,一位悉心照料,一位放养,却还要叫她长成自己要求的那种大家闺秀,一步都不得走错。江母没了得到岑移舟帮助的喜悦,整个人颓唐坐着,直到侍从喊小姐来了,立刻朝门口望去,当即忘记了自己叫江卿月来是要做什么。正厅内几乎所有人的视线都在来的女子身上,相府里的侍从日日见她,也未曾像今日这般,被她所惊艳。
似那迎着旭阳盛开的葵花,热烈灿烂,一身鹅黄衣裙,云鬓雀钗,唇间一点嫣红,微微笑着,缓步走来。
若非江母片刻前还与她见过,断然不会发现她现在的状态与之前判若两人。江母站起身,往江卿月那走了两步,发现她并未看过自己一眼,胸口再次刺痛,捂着胸口倒退着坐回椅子上,左手捏紧椅子扶手,身子发颤。江卿月极力忽视江母的目光,僵着身子一步步走向岑移舟,依着江母教的,露出得体的笑,向他一拜:“左相大人安。”面前的女子确实比下午见到的美得多,但岑移舟是什么人?在朝堂中与那些个心怀鬼胎之人明争暗斗,什么人没见过?那双眼犀利如鹰,稍有异样便会被他看出来。
敏锐察觉到这母女俩之间应当是发生了矛盾,岑移舟不动声色地应下这声问候,抬起右手握住她手臂,让她起来,随后松了手。他并未再说废话,直接道明自己的意思,问江卿月:“签下婚书,明日我迎娶你过门,此后,你便是我的妻子。”
他的眸子深深望着她,在这一刻,某些藏了多年的情感不再克制,汹涌冲出,几乎将她淹没。
她看得喘不过气,在心底告诉自己,已经没有人会站在自己身后,只能自己面对这一切。
江卿月深吸口气,将自己的决定说出口:“大人,我一”“卿卿!"江母忽然出声,站起来要说话时,江卿月已经说出了口:“大人,我答应。”
江母瞬间失去所有力气,跌坐回去,她甚至都忘了要在外人面前维持该有的体态。
江卿月说完,没等到他回应,稍稍抬头看他,一眼对上他的眼,被他那近乎凶狠的目光吓了一跳,下意识要后退,想起自己来的目的,死死克制要后退的念头,脚黏在地上一动不动。
岑移舟将她的反应收进眼底,却不满意她的话。说的是答应,而不是愿意。
岑移舟在心中低低叹息,确实,强求来的婚事不如两情相悦。但他不会放弃。
“好。"他将墨笔递给她,带着她走到桌前,长指一点,给她划了签名的位置。
江卿月捏着墨笔,一眼瞧见已经写好的名字,那三个字极具他本人特质,不卑不亢,肆意洒脱,犹如飞鹏展翅,任行天地。她稍稍弯了身子,提笔而下。
“卿卿,你真考虑好了?"江母再次出声,拖着身子要走过来。笔尖一顿,墨汁晕开,下一瞬墨笔落纸,写下一点,一笔笔落下,最终汇成江卿月三字。
“这应该是母亲愿意看到的,"江卿月放下笔,转身看江母,没错过她脸上的惊愕,“不是吗?”
做完这一切,却没有觉得洒脱,身上压着的担子反而更重。江卿月低了头,往后退一步,让开位置给江母来签字。只差江母,婚书便完整了。
岑移舟提笔递向江母,逼她将这最后一步走完:“岳母?”他站在这,一点都不像女婿,看着像是操控全局的握权人,令人生不出抵抗的心。
江母看了又看,第一次反思自己是不是做错了。“夫人…”汤嬷嬷话里透着哀求,她在提醒江母,切莫感情用事。江母最终还是签了,写完最后一笔,手都克制不住地抖,她只能将自己的手藏进衣袖里,偏了头,不敢看自己的女儿。想起在岑府那日,她得到消息去接江卿月回来,一看见她那副模样,先入为主认为她被糟蹋了,却不是为她做主,找出贼人。现如今,她这个做母亲的依旧保不了她,还要她来帮忙,卖女求生。可真是悲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