贡院门前那片平日里可供车马通行的宽阔广场,此刻被黑压压的人头填得密不透风。
乡试放榜,远非院试可比。
院试中的是秀才,是功名的起点,赌的是一份遥远的未来。
而乡试中的是举人,是“老爷”,是真正踏入了士大夫阶层的门槛,有了做官的资格。
这不仅仅是读书人的盛会,更是商贾豪绅们的猎场。
人群中,除了那些面带焦灼与期盼的士子,还有不少衣着光鲜,眼神精明的中年人。
他们不关心圣贤文章,只关心榜上姓名。
每一个新出炉的举人,都是一个潜力无穷的未来。
一次成功的早期投资,便可能换来数十年的庇护与通天的人脉。
空气中弥漫着汗水、劣质熏香和紧张情绪混合在一起的复杂味道。
“让一让!劳驾,让一让!”
林博文一马当先,用他那略显单薄的身板奋力在人潮中开路。
他毕竟是官宦子弟,身上自有一股气势,寻常人也不愿与他计较。
陆明渊则不动声色地护在若雪身侧,用身体隔开周围拥挤的人群。
若雪微微低着头,跟在两人身后。
费了九牛二虎之力,三人总算挤到了最前方,这里视野开阔,能清晰地看到贡院紧闭的朱漆大门。
“咚——咚——咚——”
三声沉闷的鼓响,自贡院内传出,像是敲在每个人的心坎上。
原本鼎沸的人声,于此刻竟奇迹般地矮了下去,无数双眼睛,齐刷刷地望向那扇大门。
“吱呀——”
厚重的门板缓缓开启,几名身着皂衣的衙役抬着一张巨大的红榜,步履沉稳地走了出来,身后跟着一名身穿官服的唱榜官。
红榜被高高挂在早已预备好的榜墙上。
那鲜红的底色,在午后的阳光下刺得人眼睛生疼。
上面用乌黑的墨迹,写满了一个个承载着无数希望与汗水的名字。
“癸卯科乡试,取中者,共计七十五名,榜列于此,以告天下!”
唱榜官清了清嗓子,声音洪亮,传遍了整个广场。
人群瞬间炸开了锅,后面的人拼命往前挤。
前面的人踮着脚尖,伸长了脖子,试图从那密密麻麻的字迹中,找到自己或亲友的名字。
“中了!我中了!第七十二名!哈哈,我张闯中了!”
一个衣衫洗得发白的青年看到自己的名字,先是愣了半晌,随即状若疯癫地大笑起来,笑着笑着,眼泪便滚滚而下。
几家欢喜几家愁。
更多的人,是在榜上寻觅良久,最终颓然地垂下头,眼神黯淡,仿佛被抽走了全身的精气神。
陆明渊与林博文的目光,也落在了那张红榜之上。
他们并未从后往前看,而是直接扫视着榜单的整体。
榜单上,并没有他们的名字。
林博文非但没有丝毫失望,反而哈哈一笑,胸有成竹地拍了拍陆明渊的肩膀。
“明渊兄,看到了吧,这正榜之上,没有你我之名。”
陆明渊神色平静,点了点头。
“这便说明,你我二人,必定在前五之列!这正榜,还入不得你我的眼!”
乡试有规矩,前五名,即“五经魁”,会单独列出,由唱榜官当众宣唱,以示荣耀。
这番话,他并未刻意压低声音,在这相对安静的前排,显得格外清晰。
话音刚落,旁边便传来一声满含讥讽的嗤笑。
“呵,好大的口气!还前五?你当这乡试是什么地方?是你家后花园吗?”
一个二十岁上下的青年士子斜睨着林博文,嘴角挂着不屑的笑容。
此人名叫陈彦航,也是杭州府小有名气的才子,自视甚高,连考了两次乡试,自觉这次把握极大。
他最看不惯的,便是林博文这种出身优越、锋芒毕露的少年天才。
“你是谁?也配在此口出狂言?”
陈彦航的目光又落在了陆明渊身上,见他不过是个十岁孩童,眼中的鄙夷更盛。
“还有你这个小屁孩,毛长齐了没有?也敢妄言前五?你可知道这是什么考试?”
“这是乡试!我大乾立朝以来,乡试魁首最年轻者,乃是当朝神通,兵部尚书张太岳。”
“饶是以太岳先生那般天赋,那也是十六岁中的举人!”
“这便是我大乾五十年来无人能破的记录!一个十岁小儿,也想中举?简直是滑天下之大稽!”
他的声音不小,立刻引来了周围不少人的侧目。
众人一看,见陆明渊如此年幼,也纷纷露出惊疑之色,不少人暗暗点头,觉得陈彦航说得有理。
十岁中举,这确实是闻所未闻之事。
林博文闻言大怒,俊朗的脸涨得通红,正要反唇相讥,却被陆明渊轻轻按住了手臂。
林博文回头,看到陆明渊那平静如水的眼眸,心中的火气竟莫名地消散了几分。
他深吸一口气,冷冷地看着陈彦航,沉声道:“人外有人,天外有天。井底之蛙,又岂知皓月之光辉?”
他一指陆明渊,朗声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