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厮是刚买来的,性子又有些浊钝。加上近日崔裁缝风头颇盛,日日大酒大肉,听歌看舞,身边那一干游手好闲的子弟没一个不奉承的。连带着他也受了无数好处,性子越发张扬,嘴里也没个把门的几杯酒下肚,他家主子在盐课司衙署如何威风,上司同侪如何优待,周遭邻里闲汉如何巴结,整日养女调妇如何快活,都不消别人来套话,自己就竹筒倒豆子似的一股脑倒出来,唧聒的来安话都插不进一句。原来这崔裁缝自从做了盐课司的库大使,上司也宽仁,同侪也热情,银钱来的也泼绰,只觉无一处不顺的。
盐课司在此处已设了百年,隶属于河东盐运司,管着晋阳周遭的几个小盐池。上官时有变动,可下头的吏员多是子承父业。做得年头久了,自然也有许多舞弊敛财的手段。这些平日不轻易说与人的门道,同侪却都一股脑儿的授与他,上官对此也是睁一眼闭一眼。
崔裁缝只当是宋御史的缘故,因此跟着同僚们一起搜刮那些小盐商,又以次盐充好,以陈盐充新,全然没个忌讳。
红藜端着托盘打帘进来,见林净和眉头轻蹙,正微微出神,关切道:“姑娘怎的了?看着怏怏的。”
“没怎么,有些疲懒,不耐烦动弹。”
“正好,今儿婆子买的好羊乳,沈嬷嬷烹了一碗羊髓给姑娘。说入了秋,这羊髓益血脉,补虚乏最是好的。"红藜一面将托盘上的瓷碗搁在几上一面喜滋滋的说道:“这沈嬷嬷如今真是殷勤,从前灶上都是紧着大人来的,何曾给姑娘开过小灶呢?”
“斗而不破,她既知趣,你们平日也敬着些。”“姑娘放心,婢子晓得轻重。”
林净和直起身子,舀了一勺羊髓搁入口中,“这味儿不错,叫嬷嬷再多做些,留一碗给大人,剩下的你们分着吃。”红藜听这话,乐呵呵的应着出去了。
总督府的签押房中,杨国公凝眉思量,宋鼎元端坐在胡床下首,神色不辨。“虽有几分道理,却也不过是你的猜测。郑冲如今风头正盛,我亦要避其锋芒。你若动了魏时,就算是明着与他作对。事成尚不能一步登天,若不成,是灾祸立至,你可想好了?"杨国公先开口道。“不踏荆棘,哪得花开?“宋鼎元眼中坚定,“且下官以白身得官,已是圣上厚爱。若只求无毁无誉,窃位苟禄,做官为何?”“好!你既有此大志,老夫也甚欣慰。“杨国公点点头,“盐政之事我虽不能插手,若是事成,我定为你请功。便是有甚不妥,圣上那里也尚可替你转圜一宋鼎元撩袍起身,深深一揖:“下官谢大人周全。”“起来罢!你我之间甚么时候也讲起这些虚礼了。“杨国公大手一挥,“且你也是为了筹措军费,我如何能叫你一人担这风险?”“敬于内则礼于外,何虚之有?“宋鼎元笑着坐回下首。“鼎元做了官,这油嘴儿倒是精进了。“杨国公哈哈一笑,又端整神色:“行事还是注意些分寸,你如今的主要职务是调度军用,万事皆以此为要,其他的待日后徐徐图之。”
他摩挲茶盏的手指一顿,垂眼应是。
一时无话。
杨国公抬眼看他,只见少年一身圆领衫乌纱帽,仪容秀丽,资质风流,思忖片刻还是开口,“我本不想做那老厌物,只是将你当作自家子侄,才聒絮这止匕〃
“你少年心性,做些风流韵事原也没什么,只是将妓子弄到衙署去,是怎想的?若是叫人参你一本,可怎么好?”
那两个字落入耳中似乎格外尖锐,宋鼎元微不可察的蹙了蹙眉,瞬间又舒展开来,“现在士人中莫说狎妓,就是弄小官儿也渐成风。王学士不是还建了座阆苑?里面尽是些清秀媵童。圣上若真要处置,只怕诺大的朝堂也不剩几人了。何况她已自赎出门,算不得妓子了。”
“话是这样说,也总是给人落了口实。且还没成婚就包粉头置外室,这名声传扬出去,哪家的名门敢将女儿聘与你?”“自古婚姻结的是两姓之好,我若自身立得住,不愁没有名门谛姻。“宋鼎元吹着茶面,淡淡道:“且我也不非求那才貌双全的一等佳人,贤惠明理能容人即可。”
“你母亲那性子,出了名的要强,你带她回去,能得甚么好儿?“杨国公皱起眉头。
“若连个女子也护不住,我这官儿也不要当了。“宋鼎元说着起身笑道:“我心中有数,您老还是操心公事罢!”
杨国公侧头睨了他一眼,冷哼一声:“古人说红颜祸水,果然不错。你去罢!莫在这碍我的眼。”
他笑吟吟的拱拱手,正要告退出去,听得门下进来禀道:“蒋大人求见。”复又坐回。
不消片刻,蒋彝生进来参见。
“随便坐罢!"杨国公一摆手。
蒋彝生搬了个方凳在二人中间坐了,“战车已经按博殷的图纸造出来了,昨儿试验了下,已是堪堪可用,只剩几处细节需要调整,很快就可以投产了。以每营一百二十乘为定额,还需要制些配套的武器,这笔军费却是要如何呢?”“这不消你担心,很快就会有了。“宋鼎元微微笑道,成竹在胸,语气悠然。蒋彝生得了准信,面上一喜,又接着道:“博殷又新制了一种轻型战车,利于远行,可过险隘,也在试验中了。若是可行,亦可推而广之。”杨国公点点头,甚为欣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