凄厉的哀嚎。康达起初还嘴里讨饶,后来声音渐息。那几个官兵来看时,只见康达胸口已塌下去一块,面皮青白,整个人直挺挺的僵在地上,已没了气。那几个官兵面面相觑,都被宋鼎元这幅模样给镇住了。在他们眼中,宋大人向来是光风霁月,举止娴雅。于帐中运筹帷幄,谈笑间决胜于千里。这些亲兵也跟了他一些时日,却从未见他亲手杀过一人。便是面对那凶煞不堪的胡人,他依旧风度翩翩,一派名士风度。如今亲眼见他将人活生生踏死,不改辞色,饶是戴回这等凶恶好杀之人也暗暗咋舌。
文楷却是一点儿也不奇怪,菊痕姑娘如今就是他家主子最大的软肋,说是心尖儿肉也不为过。
这段日子,主子瞧着从容一如以往,可私底下常常独自枯坐,动辄就是几个时辰,像个冰雕似的。眼神也黑沉沉的,瞧着就疹人。康达敢碰这位姑娘,可真是自个儿往刀尖上撞。
文楷蹲下身去,伸手去探康达的鼻息,“大人,人死了。”林净和也有些吓得傻了,她虽也恨极了康达,可眼见着一个方才还活生生的人成了一具尸体,缀在青黑面皮上的那双眼黯淡空洞,恶心又可怖。宋鼎元面无表情地收了脚,侧首睨着她,“看来,离了我,你过的也不怎么如意。”
“哪有?我只是一时不慎……"林净和下意识的反驳,却是越说越心虚。她将棉被又往上扯了扯,索性垂下头,把脸埋进被子里,只留个黑溜溜的头顶给他。他直勾勾看着她,面色仍旧冷冽,唇角却勾起个小小弧度。也只是一瞬,他回身面向众人时,又恢复了往常的平静沉稳。“那个小厮呢?”
话音刚落,就有个排军将青鱼提进来,像拎小鸡似的往前一扔。青鱼打了个趣趄,一头载在地上。
青鱼方才在守在门口时,就见十几个官兵打扮的人呼啦啦一齐涌进院里。他不知这些人的来头,正一头雾水,只是因着做了些亏心事,心里发虚,也不敢出声儿。
如今进了屋子,想着主子在里头,心里生出些底气来,便爬起来垂首跪地,口中报起来历:“我家主子乃是闽地浦城县大尹的公子,家里二爷在此任平阳县丞,因死于任上,公子特来此处收敛骨殖。不知诸位官爷有何见教?”只听头上有人冷嗤一声,“你家公子倒是不做亏本买卖,带回个死人不够,还要捎带两个活的。”
青鱼正要抬头去看那人时,却见着前面有个人直挺挺的躺在地上,看那穿着打扮,可不就是他家公子么?
青鱼倒抽一口凉气,跪着往前蹭了两步,见康达四肢已僵直了,当下吓得口内冰凉,四肢发软,摊在地上。
宋鼎元瞥了他一眼,又对着文楷吩咐几句。文楷得了令,着人将这主仆两个拖出去,又冲着等在门口的轿夫耳旁说了几句话。那轿夫连声应了,把尸首塞进轿子里,一溜烟往码头去了。
吩咐停当,宋鼎元将余下人都打发了出去,那几个排军躬身退出去,末了又将门带上。
他偏首去看床上那人,见她将身子团成一团,紧紧裹着棉被,脸儿仍旧埋着,像个雪人儿似的。
林净和听着一阵脚步声越来越远,继而传来咯吱的关门声。霎时间,屋里静的出奇。
她却仿佛能感觉到有一道目光,穿透被子,正直直落在她身上,照的她心里发虚又滞涩,不由得又将脖颈缩了缩。
她此刻心乱如麻,也形容不出自己是个什么心情。方才见着他时,只觉得喜得像做梦似的,可欣喜过后,又有一股难以名状的情绪漫上来。她心里有无数个问题想问:他为什么没死?又是怎么找到她的?这些日子,他过的好不好?
可她问不出口,甚至不敢对上他的眼睛,只得将自己藏在被子里,越裹越紧。
宋鼎元冷眼看了她半响,方迈步踱到床前,屈起指节,朝她的头顶轻轻敲了一记。
他使的力道极小,几乎只能算是碰了一下,她却像受了惊似的,狠狠的抖了一抖。
宋鼎元心里一阵钝痛,他喉结微动,压下翻动的心绪,冷着嗓子,“衣食无着,随便哪个人都能凯觎你,欺辱你,这就是你所谓的自由?你是给了自己自由,还是给了旁人肆无忌惮伤害你的自由?”那团雪人儿抖得愈发厉害,半晌,她缓缓从被里昂起头。散发垂青,泪水涟涟,像被摧折的花儿。
他静静地凝着她,伸出手指,拂去她脸上泪水。滑腻温热的触感顺着指尖流入经脉,游走在四肢百骸,最后钻入心窍。那双冰冻了多时的桃花眼,终于迎来了第一缕春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