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不像他会说的话。
他从不夸人。在他看来,做到完美是理所应当,任何瑕疵都不可饶恕。
可刚才,看着她掉眼泪的样子,这些话就像不受控制一样,自己从嘴里跑了出来。
陆雪棠眨了眨眼,一滴眼泪顺着长长的睫毛滚落。
她好像还没从巨大的情绪里反应过来。
只是呆呆地看着他,像一只被雨淋傻的小动物。
走廊那头传来一阵骚动,似乎是哪位大牌导师结束了录制,在助理和保安的簇拥下走了过来。脚步声越来越近。
夏时音的烦躁感又上来了。
他最烦应付这种场面。
他往前一步,居高临下地看着陆雪棠。
“行了。”
“哭得真难看。”
他说着,却伸出手,用指腹粗鲁地抹掉她脸颊上那道黑色的泪痕。
他的指尖很凉,带着一丝药味,触感却很清晰。
陆雪棠浑身一僵。
夏时音的动作也顿住了。
他像是被自己的行为烫到了一样,飞快地收回了手。
指尖上还残留着她皮肤的温度,和一点黏腻的化妆品。
他不动声色地在裤缝上蹭了蹭,耳根却泛起了一丝可疑的红。
“比你刚才在台上,”他别开脸,声音生硬地补充,“………唱得还难看。”
这句话说得颠三倒四,毫无逻辑。
但他不管了。
他将那瓶被他掌心捂得不再冰冷的水,又往她怀里推了推。
“拿着。”
“喝掉。”
“别在这里丢人现眼。”
说完,他不再看她,转身,迈开长腿,头也不回地朝走廊另一头的安全通道走去。
他的背影挺拔,步伐很稳,看不出丝毫异样。
只有他自己知道,那条受过伤的腿,在刚才长时间的站立后,已经开始隐隐作痛。
夏时音的背影消失在安全通道厚重的防火门后。
她还站在原地,怀里抱着那瓶被他体温捂得半温不凉的水。
脸上被他指腹抹过的地方,还残留着一丝冰凉的触感,和一点若有似无的药味。
很淡,却像一枚滚烫的烙印,烫得她皮肤发紧。
几秒钟后,陆雪棠几乎是下意识地迈开了腿,朝着那扇门追了过去。
她也不知道自己想干什么。
质问他为什么前倨后恭?
还是感谢他那句吝啬的夸奖?
脑子里一团乱麻,身体已经先一步做出了反应。
她用力推开那扇防火门。
门后是空旷安静的楼梯间,声控灯应声而亮,惨白的光线照亮了盘旋而下的台阶。
夏时音没有走远。
他就靠在下一层拐角的墙壁上,背对着她。一只手撑着墙,另一只手插在口袋里,微微低着头,似乎在喘息。
他的姿态不再是刚才那般挺拔,卸下了所有刻意维持的从容,显出几分不易察觉的疲态。
听到开门声,他的肩膀僵了一下,随即缓缓转过身。
声控灯的光线从上而下打在他脸上,在他深邃的眼窝和高挺的鼻梁处投下浓重的阴影,那双浅褐色的眸子在阴影里,显得格外幽深。
“跟过来干什么?”他的声音在空旷的楼梯间里激起一点回响,比刚才更冷,“想看我笑话?”陆雪棠的脚步顿住了。
她看着他,看着他那条看似无恙、却让他此刻不得不倚墙而立的腿,心脏像是被一只无形的手攥紧了。所有的委屈、愤怒、混乱,在这一刻忽然都有了出口。
夜色,比电视台后台冰冷的灯光更浓稠。
鹿鸣山,陆家老宅。
宅子是老派的中式庭院,飞檐斗拱,青砖黛瓦,散发着沉郁的气息。
佛堂里,檀香的气味在空气里滞重地浮沉。
佛龛里长明灯的火苗,跳跃了一下,将一室的红木家具都映出幽暗的光泽。
陆维钧跪在蒲团上,脊背挺得笔直,手中捻着一串深色的佛珠。
他闭着眼,嘴唇翕动,诵念着晦涩的经文。
木鱼声,一声,又一声,敲得不紧不慢。
陆劲扬就站在佛堂门口的阴影里。
左臂还吊着绷带,脸色是伤后未愈的苍白,只穿着一件黑色的T恤,更衬得他整个人清瘦又锋利。他看着眼前这一幕,看着自己那位在外人眼中威严儒雅的父亲,此刻一脸的虔诚悲悯,只觉得荒唐,可笑。
忏悔?
他无声地咀嚼着这两个字,嘴角勾起一抹极淡的、冰冷的弧度。
是忏悔不该爱上自己的弟媳,觊觎不属于自己的女人?
还是忏悔,在嫉妒与不甘的驱使下,一步步设计,最终亲手将自己的同胞弟弟逼上了绝路?又或者是忏悔,最后连那个他爱了一辈子、念了一辈子的女人,也没能护住,让她在一场“意外”中香消玉殒?
陆劲扬的视线,越过父亲的肩膀,落在那佛龛旁供奉着的两个牌位上。
一个,是陆维雍。
另一个,是陆雪棠的母亲,叶清霜。
这两个名字,是陆家心照不宣的禁忌。
也是陆维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