然而,让程廷云永生难忘的一幕发生了!
蒋先云的身体只是晃了晃,并没有倒下!他猛地抬起头,那张沾满硝烟和血污的脸上,痛苦瞬间被一种难以形容的、近乎神圣的狂怒和决绝所取代!他的眼睛瞪得滚圆,眼白布满了血丝,仿佛要燃烧起来!他根本不去捂那致命的伤口,反而猛地张开嘴,用尽胸腔里所有的力气,发出了一声撕裂战场、震撼云霄的咆哮:
“黄埔军人!前进——!!!杀——!!!”
那声音,带着内脏破裂的杂音,带着淋漓的鲜血,带着超越肉体极限的意志,如同惊雷炸响!他踉跄着,竟然又向前猛冲了两步,弯腰捡起地上不知谁掉落的一把大刀,高高举起,朝着最近一个惊呆了的叛军士兵,狠狠劈了下去!
“杀——!” 他身后的士兵们被这一幕彻底点燃了!如同疯魔了一般,爆发出百倍的凶悍,红着眼睛,不顾一切地扑向敌人!那悲壮到极致的冲锋气势,竟将数倍于己的敌人硬生生冲得连连后退!
程廷云浑身的热血“轰”地一下冲上了头顶!所有的绝望、所有的冰冷,在这一声用生命吼出的“前进”面前,被焚烧得干干净净!他猛地拔出插在腰间皮带上的刺刀,寒光在硝烟中一闪!他回头,朝着自己阵地上刀!黄埔精神!跟我冲——!”
“杀——!” 残存的士兵们,眼中爆发出最后的光芒,挣扎着站起,挺起刺刀,跟着他们同样伤痕累累的排长,如同扑火的飞蛾,义无反顾地冲出了残破的掩体,汇入了右翼那悲壮而狂热的冲锋洪流!
刺刀撞击的铿锵声、垂死的惨嚎声、愤怒的咆哮声瞬间响彻云霄!
就在这血肉横飞、杀声震天的混乱漩涡中心稍后方,一片相对低洼、暂时未被炮火完全覆盖的泥地里,临时救护点如同狂风暴雨中的一叶孤舟。
几块被炸得焦黑的破门板搭在土坎上,勉强算是个遮拦。地上铺着沾满泥污和血渍的油布。空气中弥漫着比战场更浓烈的血腥味、消毒药水刺鼻的气味、以及伤兵痛苦的呻吟和绝望的哀嚎。穿着灰色或白色制服、臂缠红十字袖章的救护队员们,个个脸色煞白,汗水混着尘土在脸上划出沟壑,动作却快得像上了发条。
沈疏桐跪在油布上,她的月白色上衣早己看不出本色,溅满了暗红、乌黑的血污和泥浆,护士裙的下摆撕开了好几道口子,沾满了泥泞。齐耳的短发被汗水和硝烟黏在额角、脸颊。她的双手,那双在图书馆翻阅书籍、在街头散发传单时白皙纤长的手,此刻沾满了粘稠的、尚未完全凝固的鲜血,甚至指甲缝里都嵌着黑色的污垢。
她刚刚为一个被弹片削掉半只手掌的士兵紧急包扎好,用牙齿和另一只手配合着,死死勒紧止血带。士兵撕心裂肺的惨叫还在耳边回荡,她甚至能感觉到他身体因剧痛而剧烈的抽搐透过按压的手传递过来。她的胃里一阵翻江倒海,喉咙口涌上强烈的呕吐感,被她死死压了下去,只是额角的冷汗冒得更凶。
“担架!快!这边!” 一个救护队员嘶哑地喊着。
沈疏桐猛地抬头,只见几个同样浑身浴血的士兵,抬着一个重伤员,跌跌撞撞地冲进了洼地。那伤员身上的军服几乎被血浸透了,腹部的位置一片可怕的暗红,还在不断涌出。抬担架的士兵脸上混杂着悲痛和一种近乎崩溃的焦急。
“蒋排长!是蒋先云!” 一个抬担架的士兵带着哭腔嘶喊,“快救救排长!”
这个名字像一道闪电劈中了沈疏桐!蒋先云!程廷云口中那个“胆识谋略皆上乘”的挚友!那个在图书馆里,程廷云、陈赓与他讨论战术到深夜的名字!
她几乎是连滚带爬地扑了过去。当担架放下,她看清担架上那个人的脸时,心脏猛地一缩!
是蒋先云!尽管脸上布满了硝烟、血污和泥浆,但那清癯的轮廓、紧抿的嘴唇,依稀可辨。然而,最触目惊心的是他的腹部!那里有一个茶杯口大小的创口,暗红色的血液混合着一些无法形容的组织液,正汩汩地向外涌着,将身下的油布迅速染红。他的脸色是一种死寂的蜡黄,嘴唇干裂发紫,眼睛紧闭着,只有微弱到几乎无法察觉的呼吸,证明他还活着。他的一只手,还死死地攥着那把沾满血污和脑浆的柯尔特手枪,指节因为过度用力而泛白,仿佛在昏迷中,他依然紧握着战斗的意志。
“天哪” 旁边一个年轻的女救护队员捂住嘴,发出一声压抑的惊呼,脸色惨白如纸,几乎要晕厥过去。这种伤势,在这个缺医少药、条件简陋的战场上,几乎等于死亡通知书。
沈疏桐只觉得一股寒气从脚底首冲头顶,浑身的血液似乎都凝固了。这就是战争!这就是程廷云他们每日面对的残酷!图书馆里那些关于理想、关于道路的争论,在这一刻,在这汩汩流淌的生命之血面前,显得如此苍白无力!她第一次如此首观地感受到死亡的冰冷和狰狞。
然而,就在这极致的恐惧和震撼中,一种更强大的力量从心底深处涌了上来!那是她选择来到这里时立下的誓言,是看到无数伤兵痛苦眼神时萌生的责任,更是眼前这位黄埔英雄用生命诠释的“前进”二字带来的冲击!她不能退缩!不能!
“剪刀!止血钳!大量的纱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