圣旨抵达相府那日,恰逢入冬第一场雪。细碎的雪沫子打着旋儿落在朱红门楣上,融成冰冷的水痕。宣旨太监尖细的嗓音穿透风雪,一字一句,砸在相府每个人的心头:
“奉天承运,皇帝诏曰:丞相夏明远之嫡次女夏玉溪,毓质名门,温良敦厚,品貌出众。今太子慕容云泽,适婚娶之时,当择贤女与配。值夏玉溪待字闺中,与太子堪称天设地造。为成佳人之美,特将汝许配太子为妃。待其及笄之年,择吉日完婚,钦此——”
“臣女…领旨谢恩。”夏玉溪跪在冰冷的青石地上,双手接过那卷明黄。丝帛的触感冰凉滑腻,像一条吐信的蛇,缠上她的手腕。她抬起头,宣旨太监那张堆满假笑的脸在风雪中模糊不清,唯有“太子妃”三个字,如同烧红的烙铁,狠狠烫在心上。只是,这“妃”字前面,还悬着一个“准”字,一道十四岁及笄礼的门槛。
“恭喜二小姐!贺喜相爷!”太监的贺喜声在寂静的庭院里显得格外刺耳。下人们噤若寒蝉,夏丞相面色铁青,夏夫人扶着几乎站立不稳的夏玉妗,眼中是掩不住的惊惶与痛惜。
圣旨已下,再无转圜。十二岁的她,成了大胤朝开国以来,年纪最小的准太子妃。
东宫的红墙在连绵的冬雪中沉默矗立,比相府的门楣更高,更冷,更令人窒息。夏玉溪以“入宫学习礼仪”的名义被接入宫中,住在离东宫不远、名为“漱玉轩”的宫苑里。这名义上是恩典,实则是提前入宫的拘束。漱玉轩一应用度皆按太子妃预备规制,奢华精致,却空旷得能听见自己的心跳回声。
入宫三日,慕容云泽未曾踏足。宫人们起初还带着小心翼翼的窥探,见她整日枯坐窗前,不言不语,渐渐也懈怠了,私下议论如蚊蝇嗡嗡。
“才十二岁…陛下怎么就赐婚了?”
“嘘!还不是太子殿下亲自去求的!听说在养心殿外跪了整整一夜!”
“殿下才十四岁吧?这么急?相府二小姐看着还是个孩子呢…”
“你懂什么!听说殿下在北三所时就…哎,总之是放在心尖尖上的人,早早定下才安心…”
“可这…不合规矩啊!哪有太子妃这么小就入宫的?连大婚都得等两年后及笄…”
“规矩?殿下如今是储君,他的话就是规矩!听说连皇后娘娘都劝不住…”
锦书是夏玉溪从相府带来的贴身丫鬟,听着这些闲言碎语,气得眼圈发红,却不敢在主子面前表露半分。她看着自家小姐一日比一日沉默,十二岁少女单薄的身形在宽大的宫装里愈发显得伶仃,心疼得不知如何是好。
“小姐,今日小厨房炖了燕窝,您多少用些?”锦书捧着剔透的玉碗,轻声劝道。
夏玉溪的目光依旧落在窗外。庭院里,几个小太监正费力地清扫着阶前厚厚的积雪,呵出的白气瞬间消散在寒风里。她想起六年前,冷宫墙洞那头,那个苍白瘦削、眼神倔强的八岁男孩,接过她第一块桂花糕时,眼中一闪而过的光亮。也想起三日前,御花园的梅林深处,积雪未消,她亲手解下那枚金兰佩,放在冰冷的雪地上。
“到此为止吧。”
“夏玉溪,你既入了我的局,就别想逃。”
他的声音,一个决绝冰冷,一个偏执如魔,交替在她耳边回响。手腕似乎还残留着他当时攥紧的力道,带着绝望的滚烫。如今,她被困在这漱玉轩,成了他名正言顺的“准太子妃”,连逃离的可能都被彻底斩断。
“撤了吧。”她终于开口,声音带着自己都未察觉的沙哑,“我累了。”
锦书无奈,只得撤下几乎未动的燕窝,服侍她歇下。厚重的锦帐落下,隔绝了外界的寒冷与窥探,却隔不断心底翻涌的惊涛骇浪。
夜深人静,风雪似乎更急了,敲打着窗棂,发出簌簌的声响。夏玉溪在黑暗中睁着眼,毫无睡意。忽然,外间传来极轻微的、几不可闻的脚步声,停在床前。
她瞬间绷紧了身体,屏住呼吸。
黑暗中,一道高大的身影静静伫立,带着一身未散的寒气与夜雪的清冽。即使看不清面容,那熟悉的气息也足以让她瞬间辨认出来人。
“谁?”她猛地坐起,声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颤抖。
“是我。”慕容云泽的声音低沉沙哑,像是被砂纸磨过,透着浓重的疲惫。
夏玉溪的心跳骤然失序。她摸索着起身,点燃了床头的烛火。昏黄的光晕驱散了一小片黑暗,也照亮了床前的人。
他依旧穿着白日里的玄色常服,外面罩着的大氅上沾满了未化的碎雪,肩头、发梢都湿漉漉的。十四岁的少年,身形已显挺拔,却瘦削得厉害,脸色是一种不健康的苍白,眼下是浓得化不开的乌青,薄唇紧抿,下颌线绷得死紧。那双曾经映着墙洞微光的深邃眼眸,此刻布满了骇人的红血丝,里面翻涌着她看不懂的、近乎疯狂的暗流。
“殿下深夜至此,于礼不合。”她强迫自己冷静下来,声音刻意维持着臣女的恭敬与疏离,“臣女尚未及笄,更未行大婚之礼,殿下此举,恐惹非议。”
慕容云泽却像是被她的后退刺痛,猛地向前逼近一步,高大的身影瞬间将她笼罩在阴影里。烛火跳跃,映得他眼底的红血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