见摄影系主任带着几个学生扛着设备溜了进来。
其中一个人扛着的三脚架撞到了门框,发出熟悉的闷响;和拍摄时灯光助理小王每天至少要制造三次的声音一模一样。
“年龄就像取景框,至于六代导演拍摄风格,我不予置评。”
陈默的视线追随着那几个猫着腰找座位的背影。
“重要的不是你框住了什么,而是你选择剪掉的部分。”
陈默接着说完才发现,这句话其实是林教授上学期某次课后点评的原话。
发布会临近尾声时,窗外的雪又开始下了。
陈默回答完最后一个问题,发现自己的右手食指正在膝盖上无意识地敲打。
这是是片中男角色在等待死刑执行时的那个长镜头里的节奏。
校长起身做了总结发言,陈默却注意到老人的领带夹松了。
金属部分在灯光下晃动着,像剪辑室里那台老式剪辑机转动的齿轮。
当人群开始散去时,陈默在走廊的仪容镜前停下脚步。
镜中的年轻人西装革履,但右耳的鬓角还是倔强地翘着;就像每次熬夜剪片后的早晨。
镜面右下角有道细小的裂痕,将他的倒影分割成两个部分。
一半是现在的中戏学生,一半是三个月前那个在废弃工厂里,为了一个镜头拍到天亮的疯子导演。
身后传来脚步声。陈默转身看见林教授端着那杯已经凉透的茉莉花茶,茶叶梗现在沉在了杯底。
“表现不错,”老人递给他一个牛皮纸袋。
“刚才电影局的人塞给我的,说是柏林那边的日程安排。”
陈默接过纸袋时,闻到上面残留的烟味;某种高档香烟的气息。
和他拍摄期间群演抽的四块钱一包的红梅截然不同。
………
远处,张浩正被一群记者围着追问“陈默平时喜欢看什么电影”。
这家伙居然煞有介事地摸着下巴作思考状,活像他们大一时排演的那出荒诞剧里的冒牌学者。
雪越下越大了,陈默站在窗前,看着楼下来来往往的人群。
某个瞬间,他恍惚看见三个月前的自己;有时那个扛着摄影机在雪地里跋涉的年轻人,呵出的白气在镜头前凝结成霜。
而现在,那些融化的雪水,终于要流向柏林了。
………
2002年1月6日傍晚,北京城飘着细碎的雪霰。
陈默站在“松鹤楼”雕花木门前,看着琉璃瓦檐角垂下的冰凌在暮色中泛着青光。
徐校长特意嘱咐他提前半小时到,说是“让韩董事长看到中戏的诚意,你进这行还年轻,有些人面子得给。”。
陈默掸了掸藏青色中山装领口,“比那套借来的西装更像搞艺术的”。
“来了。”徐校长从一辆黑色奥迪里钻出来,鼻尖冻得发红。
老人今天换了副金丝眼镜,镜腿上的细链随着动作轻轻摇晃,在雪光中划出微妙的弧线。
“韩三平十分钟前就到了,”他压低声音,“带了上次那个杜制片。”
推开包厢的雕花木门,檀香混着普洱茶的气息扑面而来。
………
韩三平正用银质茶匙搅动青瓷盖碗,手腕上的蜜蜡手串在灯光下泛着温润的光泽。
见到他们进来,这位中影副董事长立即起身,西装袖口露出半截象牙白的衬衫袖扣;陈默认出那是七匹狼的纪念款。
“小陈导演!”韩三平的热络像是化开的松烟墨,在空气里洇开。
“上次《不可饶恕》的事,老杜都和我说了。”
他身旁的杜制片尴尬地摩挲着酒杯,杯壁上凝结的水珠滚落到他定制西装的袖口。
徐校长笑着打圆场:“年轻人有脾气是好事,老韩你当年不也..…”
话没说完,侍者端上来一碟胭脂鹅脯,琥珀色的酱汁在青花瓷盘里微微颤动。
“尝尝这个,别人送我的黑龙江香肠。”韩三平用公筷给陈默夹了一片。
“尝尝,看和你即将在柏林的德国香肠比如何。”
他说话时眼角堆起的皱纹里藏着精明的计算,像极了陈默在电影资料馆看过的那些老制片人的面相。
酒过三巡,杜制片终于举起酒杯:“陈导,上次是我太教条。”
杯中的茅台晃出一圈圈光晕,映着他无名指上的翡翠戒指。
他瞥了眼韩三平,“现在中影改制了一些条件,我们完全可以按独立制片的模式合作。”
………
陈默注意到徐校长悄悄按住了他的手腕。窗外突然传来汽车急刹的声音,接着是喧哗的人声。
“哟,华谊的王总!”韩三平的笑容突然变得微妙,像放映机卡帧时的画面。
包厢门被推开,王中军裹着一身寒气进来,羊绒大衣肩头还沾着未化的雪粒。
他身后跟着弟弟王中磊,手里拎着两瓶贴着法文标签的红酒。
王中军的热络像是刚拆封的胶片,带着新鲜的化学药剂味,“路上堵车,听说小陈导演在这,我们特意来敬杯酒。”
他说话时目光扫过韩三平面前的企划书,嘴角的弧度微妙地变化了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