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杂货店旁的修表铺与带机油味的指尖
晨光里社区的&nbp;“便民杂货店”，铁皮棚顶在清晨的薄雾里泛着冷光，棚檐下挂着串风干的红辣椒，是去年秋天街坊送的，现在还透着点艳色。柜台后的搪瓷盆里，散装盐粒沾着晨露，泛着细碎的光，我用竹勺轻轻拨弄，盐粒碰撞发出&nbp;“沙沙”&nbp;声，混着热饮机&nbp;“嗡嗡”&nbp;的运转声，成了社区清晨的第一支小调。
每天早上&nbp;7&nbp;点整，菜市场旁那间老平房里总会准时传来&nbp;“咔嗒&nbp;—&nbp;咔嗒”&nbp;的声响&nbp;——&nbp;不是钟表走针的轻响，是马文才推开修表铺木门的声音。那扇木门是&nbp;1986&nbp;年修表铺开张时，师傅带着马文才一起打的，门框用的是老松木，现在木纹里还嵌着当年没磨平的木刺。合页锈得发黑，轴芯处却总泛着机油的亮泽，马文才每天都会从修表台的铜盘里挑出两滴最清亮的机油，滴在合页缝里，动作轻得像给婴儿喂药“别让门响吵着楼上的张奶奶，她心脏不好，上次楼道里掉个花盆，她都心悸了半天”。滴完机油，他还会用食指蹭蹭合页，确认油渗进去了，才轻轻推上门试了试，直到门轴只发出极轻的&nbp;“吱呀”&nbp;声，才满意地笑。
门楣上挂着块梨木牌，刻着&nbp;“文才修表”&nbp;四个楷体字，是师傅&nbp;1986&nbp;年亲手刻的。当时马文才刚满&nbp;23&nbp;岁，跟着师傅学了&nbp;5&nbp;年修表，师傅说&nbp;“你手艺成了，得有块招牌，这木牌跟着你，就像我跟着你一样”。木牌边缘被岁月磨得圆润如鹅卵石，木缝里嵌着早年修表时溅的机油，形成深浅不一的褐色纹路，像幅迷你的时光地图&nbp;——&nbp;最深处那道是&nbp;1992&nbp;年修一块老座钟时溅的，当时机油从表芯漏出来，洒了满手，顺带溅到了木牌上；浅点的那道是&nbp;2008&nbp;年修电子表时弄的，当时他正教刚上小学的孙女认零件，孙女不小心碰倒了机油瓶。马文才每天开门后，都会用块洗得发白的旧眼镜布擦一遍木牌，从&nbp;“文”&nbp;字的起笔擦到&nbp;“表”&nbp;字的收笔，每个笔画都擦得发亮，擦完还会对着木牌小声说“师傅，今天又要麻烦您看着我修表了，昨天梦见您说我装游丝太急，今天我肯定慢下来”。
他穿着件藏青色对襟褂子，是老伴&nbp;1990&nbp;年用的确良布料做的，当时的确良是稀罕货，老伴托在纺织厂的表姐弄了半米，连夜赶制出来，说&nbp;“你修表要体面，别总穿打补丁的”。现在布料已经泛白，袖口磨出了毛边，他就用同色的细棉线缝了圈窄边，针脚细得像钟表游丝，每厘米能缝&nbp;8&nbp;针&nbp;——&nbp;那是老伴没犯白内障时教他的，“缝边要跟着布的纹路走，斜纹布就斜着缝，平纹布就直着缝，才不容易开线”。现在衣襟上还沾着点淡褐色机油，是早上拆张奶奶的老怀表时蹭的，机油印子呈不规则的圆形，像朵小小的墨菊，他却舍不得洗，说&nbp;“这是表芯里的老机油，1978&nbp;年的上海牌怀表，里面的机油都带着股老木头的味，洗了可惜”。
左手牵着老伴的手，她的手指关节肿得像发面馒头，是年轻时在纺织厂捻棉纱落下的关节炎。1979&nbp;年她进纺织厂，每天要捻&nbp;8&nbp;小时棉纱，手指要反复勾线，时间长了关节就变形了。现在她掌心总攥着块磨得发亮的鹅卵石&nbp;——&nbp;是&nbp;2004&nbp;年他们在长江边散步时捡的，当时江水刚退，沙滩上留着好多鹅卵石，老伴挑了块最圆的，说&nbp;“这石头像块小表盘，上面的纹路像时针分针，以后我看不清表了，摸它就像摸时间”。现在石头被攥得温润如玉，边缘的棱角全磨平了，表面还留着她掌心的温度。马文才每天都会帮她把石头放进贴身的布袋里，布袋是用孙女&nbp;2015&nbp;年的旧围巾改的，淡粉色，上面绣着朵小梅花，是老伴视力还能看清时绣的，现在梅花的花瓣有点褪色，却依旧鲜活。“贴着心口放，石头能暖点，你攥着也舒服”，他每次放的时候，都会轻轻拍两下老伴的胸口，像在确认石头放稳了。
右手攥着张泛黄的&nbp;“今日维修重点”&nbp;纸条，是用&nbp;1980&nbp;年代的方格稿纸写的，纸边已经发脆，边缘被反复折叠，折痕处磨得快透光了&nbp;——&nbp;这张纸他用了三年，正面写满了维修记录，背面还记着老伴的用药时间。字迹用英雄牌钢笔写得工整，墨色有点淡，是去年在杂货店买的廉价墨水，“贵的墨水要&nbp;8&nbp;块钱一瓶，这瓶才&nbp;3&nbp;块&nbp;5，虽然淡点，写出来的字也清楚”。某行画着个小怀表图案，怀表的表链画了&nbp;3&nbp;节，每节都画了个小圆环，表壳上还画了个小太阳，太阳的光线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