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慕玄舔了舔有点发干的嘴唇:
“祖师爷,您这眼神,不大像是看我,倒像是透过我这张脸,在瞅别的什么人?”
“是又如何?”君莫问的眉梢都没动一下,“不是又如何?”
“那弟子可就乐开花了。”林慕玄咧嘴一笑。
“哦?”君莫问带着点玩味,“乐从何来?”
“因为弟子突然发现,咱们彼阳宗的开山二代祖,好像也没传说里那么冷血绝情,六亲不认嘛!”“哈!白晓生!听见没?”君莫问猛地爆发出一阵大笑,“这小子!说老子不冷血无情!哈哈哈!”笑声戛然而止。
那张狂放的脸瞬间冷硬。
君莫问的眼神锐利如刀:
“小鬼,你知道这方小界天,原本也活蹦乱跳着不少生灵么?
鸡鸭鹅狗,花鸟鱼虫,人模狗样的玩意儿…多得很。
可惜啊,最后都成了这场混元论道的祭品,烧得连灰都不剩。”
他嘴角扯出一个近乎残忍的弧度:
“你这“不冷血无情’的说法,要是让他们听见了,怕是棺材板都压不住,要跳出来指着你鼻子骂。”风雪似乎更急了。
林慕玄却像是没感觉到那刺人的目光和寒意,反而轻轻笑了笑:
“骂我?为何要骂?
有些事儿,掰开了揉碎了看,不过是你坐东边山头,我蹲西边河沟,屁股决定脑袋罢了。
真要扯着嗓子论个对错善恶,吵到天荒地老,谁又能拍着胸脯保证自己就是那头顶生疮脚底流脓、纯纯的恶人?”
他微微扬起下巴,视线掠过君莫问:
“更何况,祖师爷,弟子只说您“并非冷血无情’,可半个字也没说您老人家“没错’啊。”“对又如何,错又如何?”
林慕玄声音不高:“那就得看弟子是站在哪一边了,我若自有立场,还觉得他们错了,自然会出手。”“哦?”君莫问声音里带着一种猫戏老鼠般的玩味。
他慢悠悠地扫过行宫大殿那些幽暗的角落。
“我观你这些同门师兄弟,对你可是又敬又怕,敬得像见了祖宗牌位,怕得像撞了勾魂无常。莫非这便是你口中所谓的“他们错了’?”
林慕玄顺着君莫问的视线方向望去。
行宫深处,那些原本被视作沉睡区域、堆满杂物或隐在阴影里的角落,此刻正无声地亮起一双双眼睛。那些眼睛,像黑夜荒原上骤然点起的鬼火,明灭不定。
有的藏在倒塌半截的粗大廊柱后,有的隐在堆积如小山般的破败草垛缝隙里,还有的干脆就融在墙壁最深最浓的黑暗处,只余两点冰冷的微光。
没有呼吸声,没有鼾声,甚至连衣料摩擦的慈窣都欠奉。
只有一片死寂,以及这片死寂中,无声无息亮起的幽瞳。
他们根本就没睡!
打从他踏入此地,或者更早,从他与这两位祖师爷开始这番要命的对话起,这些魔崽子们就像一群潜伏在阴影里的秃鹫,屏息凝神,冷眼旁观。
魔门弟子岂会轻信他人?
不是说没有,但那玩意儿在彼阳宗外门,坟头草怕是都长成参天大树了。
林慕玄看着那一双双或闪烁、或冰冷、或带着毫不掩饰的审视与算计的眼睛,嘴角却不受控制地向上扯了扯,最后竞化作一声低笑。
行宫里回荡着他的笑。
可以。
这很彼阳宗。
“师兄师弟们错没错…”林慕玄收回目光,语气恢复了那种近乎淡漠的平静,“弟子不敢妄下断语。”他话锋一转。
“不过,弟子入门之前,倒是有位师姐。
她曾亲口对我说,她不是什么好女人,心肠是黑的,血是冷的。”
君莫问依旧面无表情,像一尊石雕。
“事实上,”林慕玄的声音很轻,“她也确实想杀我。从第一次见面,到最后一次拔剑相向,从未变过。”
“然后呢?”君莫问终于开口,“她后悔了?临死前幡然醒悟,痛哭流涕?”
他顿了顿,自问自答:
“不,她没后悔。若是后悔了,你也不会特意在此刻,把这事翻出来说给我听。”
“是。”林慕玄很干脆地点头,“她咽下最后一口气时,眼睛都没闭,里面只有不甘,唯独没有半分悔意。”
他扯了扯嘴角,像是在笑,又像是在叹息。
“只因为彼阳宗自有风情在此。
你所爱的,你捧在心尖尖上的,你豁出命去珍视的,最终都会被这个不断旋转吞噬的磨盘,一点点碾成童粉,连渣都不剩。
她比谁都清楚,如果不变强,如果爬不出去,如果挣脱不了这个怪圈……
她甚至连站在这里,指着这一切说一句“这样错了’的资格都没有。”
君莫问沉默着。
大殿里只剩下风雪穿过破洞的呜咽。
弱肉强食,这不是魔门铁律,这是诸天万界亘古不变的底色。
林慕玄却不再看魔君,他微微仰起头,视线仿佛穿透了行宫腐朽的穹顶,投向外面无尽飘雪的苍穹。他脸上那点恍惚消失了,取而代之的是一种近乎纯粹的、带着点少年意气的明朗笑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