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
穿城而过的河道,在夜色中如同一条沉默的黑蟒。
岸边的酒楼茶肆早已打烊,只有几盏挂在船头的灯笼,在水面上投下摇曳的光影。
一艘画舫,静静地泊在最幽深僻静的河湾里。
这艘船从外面看与寻常的游船并无二致,甚至显得有些陈旧,但若能掀开那厚重的船帘,便会发现,里面是一个与简陋外表截然相反的世界。
江南八大盐商中最有权势的几个内核人物,正在此密会。
没有歌姬,没有美酒,只有死一般的沉默。
天津的消息如同快马送来的催命符,早已摆在了每个人的面前,各个盐商在那里的分支管事的人头,那些被抄没堆积如山的财富,都在无声地诉说着那位年轻帝王不加掩饰的杀意。
坐在主位上的是汪宗海。
这位平日里跺一跺脚就能让大明江南盐价为之震动的枭雄此刻面色灰败,眼神浑浊,象是瞬间老了二十岁。
“完了。”
他开口,声音沙哑得象是两块砂纸在摩擦。
“天津卫的账本,分号的人证锦衣卫的密探,恐怕早就把我们的根子都摸透了。”
他环视了一圈在座的众人,每一个人的脸上都写满了绝望。
“他来江南,不是来游山玩水的。”汪宗海一字一顿地说道,“他是来收尸的,收我们的尸,抄我们的家!我们没有退路了!”
“退路?”角落里,一个较为年轻的盐商突然冷笑一声,那笑声在压抑的船舱里显得格外刺耳,
“汪老,我们还能有什么退路?跑?天下之大,莫非王土!跑到海外那些蛮荒之地,去做连祖坟都拜不了的孤魂野鬼?然后把我们几代人辛辛苦苦积攒下来的这万贯家财,留给他朱家的小儿,让他拿去养兵发饷,再来对付我们的子孙后代?”
他猛地站起身,因为激动,身体微微颤斗着,他的眼中闪铄着被逼到绝境困兽般的疯狂凶光。
“我不甘心!”
他几乎是嘶吼着说出这四个字。
“与其像狗一样逃走,最后客死异乡,我宁可死在江南!死之前,我也要从他身上狠狠地咬下一块肉来!就算是下地狱,我也要拉着他朱由检一起下去!”
这番话,如同火星落入了火药桶。
它瞬间点燃了船舱里所有人心中的凶性。
是啊,他们是谁?他们是江南的盐商!是靠着舔刀口玩弄权术在官府与私枭之间游走,才创下这份家业的狠角色!
他们骨子里,就流淌着赌徒的血液!
“说得好!”另一位盐商一掌拍在桌上,震得茶杯叮当作响,“横竖都是一死,不如轰轰烈烈地赌一把!赌赢了,我们还是江南的主人!赌输了也绝不能让他好过!”
绝望,催生了最极致的疯狂。
共识,在这一刻达成。
“好。”汪宗海浑浊的眼中燃起了一丝凶狠的光芒,“既然大家都有这个胆气,那我们就不是坐以待毙的羔羊,而是要吃人的狼!都说说,怎么才能送这位年轻的陛下上路!”
最后半句话他说得又轻又慢,仿佛怕惊动了窗外沉睡的河水。
船舱内,死一般的寂静被打破。
“直接动手,行刺!”最先开口的,还是那个眼中闪着凶光的年轻盐商,“我们养的那些亡命徒,平日里为了抢盐道,连官兵都敢杀。重赏之下必有勇夫!我就不信,这天下没有钱买不来的命!”
“蠢货!”一个蓄着山羊胡,看起来精明干练的中年商人立刻反驳道,“那是下下之策!天子出巡,护卫何等森严?锦衣卫、大内禁军,层层叠叠,水泼不进!派几个亡命徒去不过是白白送死,还会立刻暴露我们。到那时,不等他查账,我们九族都得陪葬!”
叶姓商人面色一滞,却也不得不承认对方说的是事实。
汪宗海摆了摆手,示意他们安静,目光投向了角落里一个一直沉默不语的文士,此人姓黄,是汪家重金聘请的幕僚,专出阴损主意。
“黄先生,依你之见呢?”
黄先生慢条斯理地端起茶杯,轻轻吹了吹浮沫,这才开口道:“杀君,不能用刀,得用笔。得用天下悠悠众口。”
他放下茶杯,声音不大,却字字清淅:“当今天子为何能如此肆无忌惮?无非是仗着他中兴之主的名声,占着一个理字。我们若要动他,第一步就是要先毁了他的名,破了他的理!”
“如何毁?”有人追问。
“借刀杀人。”黄先生的嘴角勾起一抹冷笑,
“江南什么最多?不是丝绸,不是粮食,是心怀怨气的读书人!皇帝不开科举,断了他们的青云路,这便是我们最好的刀!复社的张溥正在虎丘山大搞文会,此人颇有声名,又是个愣头青。
我们只需派人添一把火,送一些银钱,让他骂得更响亮一些,骂得更恶毒一些!把皇帝不尊儒学、酷政暴虐、与民争利的名声给我钉死了!让全天下的读书人都觉得这位陛下,就是当代的桀纣!”
汪宗海的眼睛亮了:“好一招以士杀人,不见血光!把这群自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