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石路在赤日下蒸腾起白烟,城门三十丈前,一个头发花白的婆罗门老者带着城主以及十数官员正分两列迎接。
护节使团正使卜天寿将腰带压在起伏的马鞍上,随着枣红色战马有节奏的颠簸微微震颤,他的乌皮靴虚虚悬空半寸,腰背始终挺得笔首如松。
而在他的右手,持着“素旌五节幢”的他自北方缓缓而来。
只到马蹄行到婆罗门老者面前。
婆罗门老者仰头看向骑在高头大马,手持旌节的年轻使节,此时的他只能看着那使者倨傲的鼻孔,并没有丝毫下马的意思。
按照规矩,不是应该下马吗?
他左右两边打的刹帝利似乎也意识到这个问题,为什么他不下马?
接着他们感觉如同受到了侮辱一般,似乎要纷纷拔刀怒目而视。
但随即,在大唐使节旁边的十几个放下面甲的铁甲骑士的逼视下,他们感觉如同被十几头猛虎盯上,一动也不敢动了。
气氛就这样陷入了沉寂。
卜天寿坐在高头大马上,亲眼看着那为首的婆罗门老者,先由轻松转变为愤怒,然后那愤怒在自己平静眼神的逼视下,一一点点变的理智起来,隐藏了起来,以至于最后竟变的极为清澈起来。
最终,那婆罗门拱手,开始转身在前方引路。
卜天寿轻轻松了口气,左右看了一眼健陀罗北城门分列两队,以及城头上竖着的大唐日月旗和十几个极为肃然的守旗将士,他们虽都是飞仙剑佣兵团的,但今日却比任何时候把腰都挺的笔首。
他咽下去了喉头想说的千言万语,最终只化作两个字:“进城!”
自己今日是大唐使节,是要让一城投降归顺的大唐使节,我所持的便是大唐的国格!
可一言而决满城人生死,应是他们这些人全都怕我才对。
果然,还是怕我的,哈哈!
不是,应该是怕我手中代表大唐的旌节,以及正在大宛镇磨刀霍霍的节帅才对!
如今万千伟力可是加于我身,谁敢与我对视?
老天爷,这特么太爽了,这比画仕女图还爽一百倍!
卜天寿感到自己所持旌节的右手掌心微微冒汗,似乎整个大唐的气运都压在他的右手一般,重若千钧。
他一边面色肃然,一边继续给自己打气。
瓮城内传来羯鼓闷雷般的低吼,有首陀罗官员在前方领路,一个个刹帝利分列左右。
“如果待会乱起来,你只要往前走,其他的全都交给我们!”
左边不远的范小二突然森然对卜天寿小声道。
卜天寿心中一紧,但手中地位旌节似乎给了他力量,缓缓点头,算是知道了。
他妈的,老子还怕那些狗杂碎不来呢,老子要是死了可特么青史留名了!
不行,老子还没儿子,还不能死!
可是,这可是青史留名啊!
卜天寿脑子里两个小人正在打架!
此次婆罗门王祭朝拜是范小二一力促成,他肯定知道会发生什么,不管是生是死,反正就是值了?
陆明远挤在首陀罗人群中,目睹城门上方的大唐日月旗,一身伤痛与疲惫化作暖流,让他瞬间腰杆笔挺了起来。
大唐,是大唐没错,是大唐的日月旗!
他的眼睛湿润了起来,615个日日夜夜在异国他乡,化作泪水从眼中涌了出来。
这一刻,他想起了去年三月,当日被上千人追杀,自己弟兄十几人为了掩护上官,引敌军去岔口。
还有刘队长分兵时的择决:家中有兄弟的一人出列,父子都为戍卒的一人出列
上百名战象骑士追着只剩三人,然后他与两兄弟手拉手,跳入冰冷河中自杀,也不愿被俘的那一幕。
当时三人手拉手,嘲弄的亲眼看着那战象骑士眼中的不可思议。
死国!
他又想起了他一个人躺在河边沙滩上的冰冷早晨,以及肿胀起来毫无知觉了的左腿。
想起了被阿甘所救,在火堆边他咬着木棍,第一次升起了回大唐的目标。
因为他听阿甘说,刘队那边,全部都被曲女城,吐蕃人的狗杀了!
如果他不回去,他不能报信,大唐连向谁报仇都不知道,那七十五个兄弟岂不是白死了?
想起了那日晚上的篝火边,他咬着木棍,亲自命令阿甘用横刀砍断了自己烂了的半条腿。
就算只剩一条腿,他就是爬也要爬到大唐!
他想起了养好了伤口,在阿甘帮助下沿河边找了整整一个月也没找到一起跳河的同伴,只能一人孤身北上,人尽敌国的孤独与委屈。
如今,他终于再次看到了大唐的旗帜!
一切的孤独,一切的坚持,一切的委屈,连断腿之痛也没流泪的他,在看到大唐日月星辰旗的这一刻,
终于,无法抑制的泪水从眼眶中夺目而出。
找到家了,找到大唐了,找到唐军了
他看着远处的一个旗手,一匹大宛良马上,身穿边军的明光铠,挎唐刀,以及他们腰间和胸口挂着的六个黑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