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日帝王在蓬莱殿留的时间更久一些,崔承在殿外悄声嘱咐新来的小内官薛桂。
“都打起精神来,你速回紫宸殿备好汤药。”
薛桂忙应下,垂着头跑进夜色。
夜色笼罩这座肃穆的皇宫,崔承看了一眼天边,黑云滚滚怕是又要下雨了。
蓬莱殿近太液池,这会起了风。
陛下的头疾今年发作的更厉害,日暖风和之日尚不可抑制,更何况阴雨连绵之时?
先皇后忌日愈发近了,那几位方士频繁出入紫宸殿,听闻昨日授陛下以秘法,有招魂问亡之效用。
崔承不知离世五年之人是否可用此法。
少时未入宫,他曾见过民间用招魂术为亡者续命,可都不过是未亡人的一点迷信慰藉罢了,怎能当真?
当今陛下曾是战功赫赫的少年将军,也是统修典籍文治天下的明君,鬼神之事荒谬,陛下会轻信吗?
崔承摇头,瘦削的背影有点佝偻着,眉头皱起。
他不知。
只知今晨入殿伺候时,血腥气扑鼻,御榻旁白纱轻曳的香案上,先皇后的牌位似乎被重新描画过,阴沉冷寂的殿内只有那几个字刺目,艳红靡丽。
殿内传来一阵轻巧脚步声,崔承忙往前两步,问来人,“盂娘子,究竟如何了?”
盂娘子是公主殿下的贴身女官,年逾四十,体态宽厚,慈眉善目,说起话来不紧不慢,“公主殿下今日晚间不曾用膳,陛下正哄着用膳呢。”
崔承舒了一口气,“怎不见传膳?”
作为贴身内官,身家性命全系于帝王,责怪不得他多嘴一问。
盂娘子笑笑,“公主没胃口,陛下便只陪着喝些甜汤罢了。”
“太后娘娘耳提面命,要今日见陛下一面,看这天色,我恐怕难交差了。”
盂娘子道:“太后娘娘用心良苦,定不想今年选秀再出人命。”
崔承无奈一笑,太后与陛下于三年前离心,紧接着又出了选秀那档子事,关系雪上加霜。
可太后到底是陛下亲母,不忍心他蹉跎,总想着充盈后宫,以解陛下心结。
崔承每日贴身侍候,知道先皇后在陛下心中分量,暗自摇头。
“只盼着选秀尽早过去。”
二人对视一眼,一切尽在不言中。
又有女官快步走来,“公主殿下睡了。”
殿外有些躁动,崔承理理衣袖,扫了一眼身后众人,见都垂头屈膝无逾矩,这才冲着盂娘子躬身客气道:“咱先行一步。”
盂娘子亦躬身行礼。
赫连烬从殿内大步走出,崔承躬身上前,只仰头偷看了一眼,便知这位阴晴不定的帝王现下有些沉郁。
滚在嘴边的话被他咽了下去,直觉告诉他,现在绝不是提起太后的好时机。
赫连烬二十又八,因太后容貌姣艳,先皇丰神俊朗,故而他神姿高彻,神采英拔,相貌身姿都在太后与先皇之上。
只是这五年来头疾愈重,常常彻夜不得安枕,为他平添了些阴郁,若是打眼一瞧,只叫人一股寒意上窜。
三年前太液池的水红过一次之后,宫中何人还敢放肆?
就连崔承也每日提心吊胆,更别说其余内官,连垂首看看帝王的衣角,都不敢大喘气,生怕惹得帝王不快。
赫连烬不言,崔承亦不敢说话,一众人死气沉沉,往紫宸殿去。
太液池旁的柳丝被吹得唰唰作响,赫连烬停住脚步,侧首望去。
崔承冒了一背冷汗,顺着帝他的目光看去,只见深沉夜色中,柳丝乱舞,看起来不规矩。
柳丝该裁去。
崔承暗暗记下,祈祷莫要发难。
然,赫连烬却只是目光空洞看了一会便收回视线,继续走着,忽而发问:“太子何在?”
崔承答:“小殿下用过晚膳后说要消食,便......”
便去了哪?是否有人跟着?崔承不知。
赫连烬睨他一眼,“去少阳殿。”
那是太子的居所。
承香殿的小小房间内。
欺君之罪,那该杀头吧,又是死。
云济楚不知该如何作答,她想想觉得自己还是跪下吧。
然而,她刚屈膝,就被太子拦下,“孤没叫你跪。”
小太子负手而立,来回走了几步,又换上白日里打量人的目光。
“若是想冒充孤的母后,孤劝你趁早收手。”
瞧他小身板一本正经的模样,云济楚抿唇,蹲下身与太子平视,问他:“我与太子殿下的母后长得像吗?”
太子没料到此人如此无礼,后退一步,怒道:“你一点也不像!”
他似乎气极了,把视线从云济楚的脸上挪开,转到一侧去。
这小古板倒是有几分赫连烬从前的模样。
五年前的赫连烬也是这样,面上瞧着冷冰冰,实则经不起逗,三两句就能叫他破功。
云济楚收起回忆,认真问他,“太子翻窗前来,就是为了警告我这个?”
太子看似仰视她,实则眼睛微阖,有些睥睨众生的模样,“孤言尽于此,你若执迷不悟——”
“阿楚,你在吗?”门外响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