沉思良久,石山提笔醮墨,在呈文上写下四条批示意见:
其一,准赵琏所请,按正三品官员规格,厚敛秦从德遗体,并由赵琏亲自为其撰文立碑,记述此人为官期间治政安民的贡献,淡化其效忠元廷、顽固不化之行。
秦从德为官三十馀载,政声尚可,且未直接参与镇压红旗营的行动,双方并无血海深仇。
斯人已逝,借其身后名做些文章,既能安抚大部分旧官的情绪,稳定治下人心,亦可树立“重民生、轻愚忠”的正确价值导向,一举多得。
其二,迁蒙元镇南王孛罗不花全家入江宁城,严加看管。其王府名下所有田地、房产、商铺、库藏,尽数核查充公。
镇南王爵位始自元世祖忽必烈第九子脱欢,虽然只是蒙元诸王的第二等级,但从镇南王封地定为繁华富庶的扬州,就能看出这个王爵的含金量极高。
事实上也是如此,当今元帝妥欢帖睦尔就曾多次下诏赏赐孛罗不花,对其亲厚有加。
石山之所以留下孛罗不花的小命,自然不是因为此人血脉尊贵,就应该享有免死特权,而是为了日后红旗营征服和分化漠北草原提前谋划布局。
孛罗不花能成为吉祥物,享受了石山的“优待”,扬州城中的其他蒙古贵族就要为这个“优待”买单。着傅友德严加甄别,若无特殊利用价值者,不必押送江宁,可就地处决,以儆效尤。
其三,淮南行省平章政事秃思迷失以下,所有蒙古、色目籍官员,需逐一严格甄别。确有真才实学,且愿真心归顺为红旗营所用者,可在查实其作恶不深后,酌情留用,以观后效。
其馀冥顽不灵、平庸无能或恶行累累者,不必怜惜,尽数处决,家产悉数抄没充公。
正所谓一人得道,鸡犬升天。
任何时代,高官显贵背后除了“法定允许”跟其享受好处的亲族,还有庞大的豪商、大户等利益集团,彼等倚仗权势,盘剥百姓,吸食民脂民膏。
此番政治清算的重点便是这些人,以往吞下去多少,现在都要连本带利吐出来!
这些人中难免会有无辜,但“驱虏复汉”绝不是响亮的口号,而是坚定的政治行动。
——新朝欲立,必先触动乃至打翻旧有上层的利益格局。唯有狠杀一批贵人,方可断绝本方势力中的动摇者后路,再以抄没的部分财货田产用作再分配,方能换取新生力量的真心拥戴。
其四,汉人官僚,需区别对待,不可一概而论。
贪酷害民,恶行昭彰者,明正典刑,以快人心;勤政有为,声誉尚佳者,尽力争取,量才留用;若仅微瑕且不愿投效者,可勒令其交出任上非法所得的财货后,酌情放归故里。
正如秦从德所料想的一样,红旗营势力急速扩张,需要大量精通政务的旧官僚协助治理地方,但这个新生的政权尤如幼苗,根基尚浅,不宜留用太多旧官僚,以免污染暂时还比较纯洁的队伍。
石山并不介意杀人,但杀人只是解决问题的手段,而不是目的。
客观上讲,汉官并不会因为身份是汉人,就比蒙古、色目官员更纯洁更清廉,甚至还有相当一部分汉官为了巴结异族主子,欺压起同族来,比外族更加凶残酷烈。
这些人就该明正典刑,杀之方能大快人心。
但剩馀的汉官就不能一股脑都杀了,他们以宗族、姻亲、师从、同年等复杂纽带,与众多士子和官员有着千丝万缕的联系。
——后者也是红旗营的统治根基之一,无端牵连过广,无异于自毁长城,动摇根基。
批示完毕,石山又拿起丹徒县王宗道送来关于如何处置镇江史氏的呈文。刚翻阅到一半,胡惟庸便被亲卫带到了官厅。
“元帅!经历司经历胡惟庸奉命前来!”胡惟庸躬身行礼,声音沉稳。
“子中,坐。”
石山抬头随口招呼了一句,便继续低下头翻阅王宗道的呈文。
胡惟庸对元帅的处事习惯尚不完全熟悉,不敢真的放松,只是略显拘谨地在客座稍沾边沿,便危襟正坐,目光低垂,不敢四处打量。
他的思绪不由得飘回到一年多前。
石山挟鲁钱河大胜之威摄服郭子兴等人拿下定远时,胡惟庸尚在江南各地游学。
从旁人口中听到几经转手、早已失真的消息,只知道定远老家遭了“贼乱”,却不了解石山的为人和能力,不敢贸然回归,只能一边躲避徐宋大军制造的动乱,一边等待江北的消息。
这一等,便是近一年光景。
待到石山在徐州城外大破元廷十万大军的消息轰传天下,胡惟庸才猛然惊觉,占据自己老家的石山真是了不得的枭雄,断定此人有争霸天下的魄力和能力。
他急忙收拾行装赶回江北投效石山,但彼时石山根基已固,正准备渡江南下。
石山即便再不通元末历史,对在原历史位面上“大名鼎鼎”的胡惟庸,还是略有耳闻的。他亲自考校了此人的见识和才学后,便将其安排在元帅府经历司任职,意在近处观察其品行能力。
几个月下来,胡惟庸不仅展现出锐意进取、勇于任事的优良品质,理政思路也颇为清淅,处事手腕灵活,是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