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房的门开着,方屿青弯着腰,没人注意到他在。
门外走廊上,毛姐一边打扫、一边正和什么人打电话。
“哎呦,女孩子掉头发真的好烦喔!粘在地毯上都吸不掉的。”
“听说是菜场里面长大的,那种市井地方能养出什么好姑娘?唉,太太到底是哪根筋搭错了,竟然会带这种人回家来。”
“我不过就是说了她两句,谁知道,她居然偷偷把头发剪掉了,是生怕太太不问是不是?”
“放心嘞!她要是敢讲出去,我有好果子给她吃!”
……
方屿青站在书房里,有点说不清那一刻到底是什么感受。
硬要说的话,大概是从一条偶然撕开的缝隙里,窥到了一点点丛雪努力遮掩的、他完全没有经历过的生活。
她虽然住在这个家里,却更像是一位透明的客人,不敢留下太多痕迹。
他们明明住在同一层楼,他却从没有听到过她的脚步声。
每天在同一张餐桌上吃饭,方屿青却有点想不起来,丛雪吃饭的时候是什么神情,她平时喜欢吃什么,不喜欢吃什么。
连被家里的佣人刁难,她都不敢说出口,生怕给主人家添麻烦。
方屿青记得,刚见面那天,他曾经让她放学先走。可是后来,不知道从哪天起,丛雪离校的时间也越来越晚。
有好几次,他才出汇知楼,远远就看见她背着书包站在布告栏底下,垂着头,默默盯着自己的鞋尖,似乎在发呆。
她就像是那种不需要什么照顾就能存活的植物,一点点阳光,一点点水分,就可以在角落里悄然生长。
方屿青还记得,有一年冬天,他在学校的图书馆里自习,忘记了时间。傍晚的时候,天色忽然变得昏沉,接着就下起了大雪。
南城很少下雪。
他披着雪花走出校门的时候,看见一道纤瘦的身影站在路灯下,仰着头,脸上带着一点新奇的笑意,正原地转着圈圈,用鞋尖去接落下来的雪花。
丛雪的头发稍稍长长了一些,已经不再显得可笑。那顶棒球帽,他后来没有收回来,却也没再见她戴过。
此刻,她校服外面罩着一件深灰色羽绒服,几乎融进夜色里。嘴里念念有词,一边接着雪花,一边在背诵一篇英文选段。
那一瞬间,方屿青心中冒出一道猜测:她是不是一直在等我?
不知道为什么,在这样宁静的时刻,他那运转了一整天的大脑竟短暂地停歇下来,眼前闪过一幅画面:这个连开心都很安静的小姑娘正站在镜子前,手里拿着剪刀,动作生涩而迟缓,一撮一撮剪掉了陪伴了自己多年的长发……
那个时候,她有没有哭过?
……
窗口里传来的问询声将方屿青从回忆里唤醒。
“您好,请问您要哪款许愿福袋?”
方屿青抬起眼,目光扫过柜台里一众五彩斑斓的挂件,最后停在那颗圆润饱满的桃子身上。
她最近似乎变得更爱哭了点,得想个办法讨她欢心才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