宝玉攥着那串御赐香念珠,还好没有摔碎,可即便如此也惊出自己一身冷汗。
他抬眼盯住晴雯,那丫头兀自僵立,脸上惊色未褪,偏生腰杆挺得笔直,一双凤眼灼灼,竟无半分奴颜婢膝的惧态,倒似她受了天大的委屈!
把自己吓了一跳,她倒是丝毫不怕。
这不知天高地厚的轻狂样儿,直把宝玉积攒的邪火“呼啦”一下全勾了上来。
“蠢才,蠢才!做事如此莽撞?明日你自己当家立事,难道也是这么顾前不顾后的?”宝玉面沉似水,声音从牙缝里挤出。
晴雯满是懊悔的站在原地低声说道:“原我也不知你们两个在门后,只是推门进来”
“作死的轻狂样儿!你眼里还有没有主子?莽莽撞撞,成何体统!这御赐的物件也是你能沾手的?如今要真损毁,让我如何向王爷交代?平日里纵得你们不知天高地厚,如今越发蹬鼻子上脸了!”
晴雯心头那点懊悔,瞬间被这劈头盖脸的训斥碾得粉碎。委屈混着傲气直冲顶门,她豁出去了,声音又脆又亮,带着一股子玉石俱焚的决绝:
“二爷要打要罚,我认!东西是我碰掉的,我不敢推脱!可二爷也犯不着句句都往人心窝子上戳!‘轻狂’?‘不知天高地厚’?”
“先前和袭人姐姐推让这劳什子时,怎不见二爷这般小心金贵?若不是你们拉拉扯扯失了手,珠子能掉下去?倒把错处全栽在我一人头上!”
袭人见宝玉脸色铁青,晴雯更是寸步不让,心知不妙,慌忙上前,一把扯住晴雯的袖子,声音放得又软又急,带着哀求:袭人:
“好妹妹,快少说两句罢!原是我们一时没拿稳,失了手。二爷正在气头上,言语重些也是有的,你且忍一忍,莫要再……”
那“我们”二字甫一出口,袭人自己先觉不妥,但已收不回了!
晴雯如同被毒蜂蜇了手,猛地甩开袭人,后退一步,嘴角噙着一抹极尽讥诮的冷笑,目光刀子似的在宝玉和袭人脸上剐过:
“呵!‘我们’?好个‘我们’!我倒要请教,这‘我们’是谁?别臊得我替你们脸红!打量谁不知道呢?便是那枕席间见不得光的勾当,也只瞒得过瞎子聋子!这会子倒有脸称起‘我们’来了?”
“明公正道的,连个姑娘的名分还没挣上呢!不过和我一样,都是这屋里伺候的,谁又比谁高贵了?那里就配称‘我们’了!真真是天大的笑话!”
此言一出,如同剥光了袭人最后一层遮羞布!
袭人登时臊得满面紫涨,如同猪肝,嘴唇哆嗦着,指着晴雯:“你…你…你这小蹄子!满嘴里胡沁什么!我…我一片心为了……”后面的话噎在喉咙,只剩急促的喘息和羞愤的泪光。
宝玉被晴雯噎得面红耳赤,又羞又恼,指着晴雯的手指抖得如同风中秋叶,却一个字也憋不出来。
晴雯看着袭人那副羞愤欲死、宝玉哑口无言的模样,心中那口恶气非但没出尽,反而更添了几分悲凉与激愤。
平日里自己什么都没做,偏偏王夫人明里暗里骂自己勾引宝玉。
眼前袭人正主儿在这里,却偏偏让我背锅。
她索性豁出去了,挺直了脊背,带着悲愤:
“二爷近来气性越发大了!行动就给人没脸!前儿连袭人那样的‘贴心人’都挨了您的窝心脚,今儿又寻上我们的晦气!要打要骂,随您的便!”
“先前那等贵重的玻璃缸、玛瑙盏,不知失手砸烂了多少,二爷何曾皱过一下眉头?哼都没哼一声!这会子为这点小事,倒像天塌了一般?何苦来哉!”
“若真嫌我们粗笨碍眼,索性禀明了上头,打发我们出去!府里有的是伶俐人儿,二爷自去挑那称心如意的使唤!好离好散的,岂不干净痛快?强似在这屋里,看人眉眼高低,受这没名堂的腌臜气!”
袭人听着晴雯句句如针,扎在她最隐秘的痛处,羞愤得几乎晕厥。
宝玉被“好离好散”四字彻底激怒!这简直是奴才要造反!他气得浑身乱抖,指着晴雯,声音都变了调::“反了!反了天了!你气不忿是吧?好!我明儿就偏抬举她!偏要抬举她!看你能奈我何!”
袭人一听魂飞魄散,这要传出去还了得。
顾不得羞臊,死死抱住宝玉胳膊,带着哭腔:“我的祖宗!快消消气!他一个糊涂人,满嘴疯话,您何等尊贵,和他分辩什么?您素日多大的度量,多少大事都容下了,今儿怎就……”
晴雯尖声冷道:“是!我是糊涂人!天生下贱糊涂胚子!自然不配和明白尊贵的二爷说话!更不配听您这位‘明白人’的金玉良言!”
袭人见势不妙,只能强忍屈辱,放低身段,试图将这场风暴关在门内:“好姑娘…你…你恼我,只管冲我来,千错万错都是我的错…何苦当着二爷的面吵嚷?若恼二爷,更不该闹得…闹得尽人皆知啊!”
这台阶,晴雯岂肯下?她扬起脸,带着孤注一掷的轻蔑:“我既不配同他说话,你的东西我更不配沾手!只是我倒要问问,为何你们做的事,偏要我来承担?这府里明里暗里骂我的人还少么?明明没有的事,偏说我来勾引他?”
宝玉最后一丝理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