紫宸殿的鎏金铜炉里,龙涎香正一寸寸燃成灰烬。
沈醉立于丹陛之侧,指尖捻着半枚青纹瓷片。那是昨夜从皇帝寝殿地砖缝里抠出来的,瓷片边缘还凝着点发黑的药渍,凑近了闻,有股极淡的杏仁甜香,混在龙涎香里几乎无从分辨。
“沈先生,陛下脉息如何?”内侍省总管李德全的声音发颤,他捧着的锦盒里盛着刚换下来的药渣,青褐色的药末中混着几丝暗红,像极了凝固的血。
沈醉没回头,目光落在御座旁那盏青玉灯上。灯芯跳了跳,将皇帝苍白的脸映得忽明忽暗。老皇帝已经昏睡了整整七日,自半月前饮了那杯“万寿无疆”酒,便开始夜夜咳血,太医们开的方子换了三十余副,脉象却一日比一日沉涩,如今连指尖都泛着青黑。
“李总管,”沈醉忽然开口,声音里带着冰碴,“前日给陛下煎药的小太监,埋在哪片梅林里了?”
李德全膝盖一软,差点跪倒在地。他看着沈醉垂在身侧的手,那只手骨节分明,指腹却有层薄茧——据说那是常年握剑与炼药磨出来的。七日前就是这只手,在太医们都束手无策时,硬生生撬开皇帝紧咬的牙关,灌下了一碗黑漆漆的药汤。
“在、在西北角那片……老奴按先生的意思,没立墓碑。”
沈醉嗯了一声,将瓷片扔进袖袋。袖袋里还藏着另一样东西,是块巴掌大的龟甲,边缘刻着北斗七星的纹样,此刻正隔着衣料微微发烫。这是三日前从那小太监怀里搜出来的,龟甲背面用朱砂画着个扭曲的符文,倒像是南疆巫蛊术中的“锁魂阵”。
“去把药渣倒了。”沈醉转身时,青玉灯的光晕恰好落在他眼底,那里翻涌着些说不清的东西,像寒潭里的碎冰,“记住,倒在御花园第三株石榴树下,别让旁人碰。”
李德全连滚带爬地去了。殿内只剩下沈醉与昏睡的皇帝,还有殿角那尊青铜鹤形香薰,鹤嘴里吐出的白烟缭绕上升,在梁上积成薄薄一层雾。
沈醉缓步走到龙床边,俯身打量皇帝的脸。老皇帝鬓角的白发比半月前又多了些,唇上的青黑淡了些,却依旧像蒙着层死气。他伸手搭在皇帝腕脉上,指腹下的脉搏微弱得像风中残烛,却比昨日多了丝韧性,像快要断裂的蛛丝忽然被接上了一缕。
“还算争气。”沈醉低声道,指尖在皇帝肘弯处轻轻一点。那里立刻浮起个淡青色的瘀斑,比昨日小了半分。这是“牵机引”毒发的征兆,此毒从西域传来,入体后会顺着血脉游走,每日辰时准时发作,发作时筋脉如被万千蚁虫啃噬,七日则蚀心,半月则断魂。
他袖中的龟甲又烫了些,沈醉皱眉按住那处。三日前他以自身精血催动龟甲,竟从中逼出了半滴暗红色的毒液,与皇帝脉息中的毒素同源。这龟甲绝非凡物,那小太监不过是个棋子,背后定然藏着更棘手的角色。
殿外忽然传来脚步声,沈醉指尖一翻,龟甲已隐入袖中。只见吏部尚书周显匆匆进来,官帽歪斜着,袍角还沾着些泥点。
“沈先生!不好了!”周显声音发哑,他刚从大理寺过来,怀里揣着的卷宗边角都被捏皱了,“昨日那几个被抓的太医院院判,今晨在牢里……全都没气了!”
沈醉眸色沉了沉。太医院的院判们是最先接触皇帝病情的,前日他刚下令将几人收押审问,今日就全死了?倒是干净利落。
“怎么死的?”
“仵作说是……是中了‘牵机引’。”周显擦了把汗,“可牢里戒备森严,谁能把毒带进去?”
沈醉没说话,走到窗边推开了条缝。初秋的风带着凉意灌进来,吹动了他鬓角的碎发。宫墙之外,不知何时飘起了细雨,将琉璃瓦洗得发亮,远远望去,整座皇城像浸在一片冰凉的水里。
“周大人,”沈醉忽然问,“半月前陛下饮那杯寿酒时,你在殿中吗?”
周显一怔,随即点头:“在。那日是中秋家宴,百官都在……哦对了,给陛下斟酒的是端妃娘娘身边的宫女,叫小翠。”
“小翠现在在哪?”
“三日前就失踪了。”周显压低声音,“端妃娘娘说她偷了宫里的珍宝,已经下令全城搜捕,可至今没找到人影。”
沈醉笑了笑,那笑意却没到眼底。失踪?怕是早已变成御花园里的一抔黄土了。他转身回到龙床边,从怀里掏出个小玉瓶,倒出三粒殷红的药丸,药丸上还凝着层细密的白霜,像是冻住的血珠。
“这是‘回魂丹’,”沈醉将药丸递给刚回来的李德全,“用无根水化开,半个时辰后喂陛下服下。记住,喂药时要屏退左右,连殿外的侍卫都得撤到三十步外。”
李德全接过玉瓶的手直抖:“先生,这药……”
“要么看着陛下今日午时断气,要么照我说的做。”沈醉的声音很轻,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威严。他走到殿门口时,忽然停下脚步,“对了,让御膳房炖碗燕窝,加三钱川贝,一个时辰后送到偏殿。”
李德全连忙应下,看着沈醉的背影消失在雨幕中,才哆哆嗦嗦地去准备。他没注意到,沈醉刚才站过的地方,地砖上留下了个浅浅的脚印,脚印边缘凝着点极淡的金色粉末,遇雨即化,没留下半点痕迹。
偏殿里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