睦州城内的最后一声零星抵抗的惨叫,终于在巷陌深处彻底平息下来。空气中弥漫的,除了那驱之不散的血腥味和焦糊味,更多了一种大战之后的死寂与不安。仗,算是打完了。可对于城里的老百姓来说,这心,却比打仗的时候还要悬得高。
为啥?因为未知啊!
以前赵官家再不好,苛捐杂税再多,官府再腐败,好歹是个熟面孔,规矩大家都懂,日子再怎么难,总还有个盼头,知道底线在哪儿。可现在呢?城头变幻大王旗,来了一伙号称“替天行道”、“均田免赋”的“天策府”反贼……哦,现在得叫义军了。这伙人到底啥路数?是真如传言所说,是救苦救难的活菩萨?还是比童贯那帮人更狠、更贪、更杀人不眨眼的魔头?谁心里也没底啊!
家家户户门窗紧闭,胆子大的,扒着门缝、窗棂往外瞧;胆子小的,直接拖了柜子顶住门,一家人缩在墙角,听着外面巡逻队沉重的脚步声和甲胄摩擦的铿锵声,吓得瑟瑟发抖。商铺更是没一家敢开门的,掌柜的抱着账本和细软,躲在地窖里,心里盘算着这辈子的积蓄会不会一夜之间打了水漂。有些地痞无赖和溃兵倒是想趁这权力真空的当口再捞一把,可看着街上那一队队眼神锐利、刀口染血的天策府士兵,掂量了一下自己的脑袋,大多还是把那份贼心给暂时按了回去。
整个睦州城,就像一口烧红了突然被扔进冷水里的铁锅,外面看着是凉了,里头却还在滋滋作响,滚油乱蹦,指不定啥时候就炸了。
这节骨眼上,方腊和他手下那帮核心人物,脑子清醒得很。他们知道,刀把子能打下城池,可光靠刀把子,坐不稳江山。这攻城后的第一脚,要是踩歪了,前面流的血就算白流了。当下最紧要、比追剿残敌还紧要的事,就是安民!就是告诉这满城惶惶不可终日的百姓:天,变了!但变的,不全是坏事!新来的主子,有规矩!讲道理!
于是,就在控制住府衙、库房等要地的当天下午,一队队天策府的士兵,就在各营文书(大多是投诚过来的落魄秀才或吏员)的带领下,扛着刚熬好的、还冒着热气的浆糊桶,捧着一卷卷墨迹未干、盖着鲜红大印(暂时用的是缴获的睦州府印,新的还在刻)的告示,出现在了睦州城的大街小巷。
“贴告示了!天策府贴安民告示了!” 消息像长了翅膀一样,迅速在死寂的城里传开。那些紧闭的门窗后面,无数双眼睛紧张又好奇地注视着外面的动静。
贴告示的士兵们,尽量让自己的表情看起来和善些(虽然效果有限),动作麻利地在各处城门、十字路口、府衙外墙、集市口等显眼地方,刷上浆糊,“啪”地一声,把大幅的告示端端正正贴了上去。
有些胆大的百姓,忍不住悄悄打开一条门缝,或者慢慢凑近些,伸长脖子去看那告示上到底写了些啥。识字的人不多,但总有那么一两个老童生或者账房先生,被众人推举出来,磕磕巴巴地念给大家听。
告示的抬头,不再是“奉天承运皇帝诏曰”,而是“天策府讨逆安民谕”。内容,更是让所有竖着耳朵听的百姓,又惊又疑,又隐隐生出一丝难以置信的期盼。
告示的核心意思,大致有这么几条,说得是大白话,力求让没啥文化的老农都能听懂:
1 定性:首先声明,我们天策府是“吊民伐罪”,打的是童贯、王仁那帮欺压百姓的贪官污吏,跟咱们普通老百姓没关系!大家不要怕,该干啥干啥,只要不犯新规矩,天策府保你们平安!
2 纪律:宣布了极其严厉的“战时戒严令”和“军规五条”
3 承诺:大致意思是,待局势稳定,将推行“新政”,包括清算恶霸豪强、减免赋税劳役、乃至“均田”等等(画了一张大饼,但极其诱人)。
4 警告:最后也撂下狠话,敦促藏匿的溃兵、衙役三日内自首,可酌情宽大处理。负隅顽抗或继续作恶者,一经抓获,定斩不饶!
这告示一贴,效果是立竿见影,但又十分微妙。
老百姓们听完,面面相觑,窃窃私语。
“真的假的?不准抢东西?不准祸害女人?还有这好事?”
“听着是挺好……可别是糊弄人的吧?等咱们放松警惕了,再……”
“宵禁好啊!晚上能睡个安稳觉了!前几天晚上那动静,吓死个人!”
“均田?真的能分田地?俺家祖孙三代都给张老爷扛活,要是真能分几亩自己的田……”
“再看看,再看看……谁知道这帮人能待多久?万一童贯打回来……”
怀疑、观望、期盼、恐惧……种种情绪交织在一起。但无论如何,一股紧绷的、令人窒息的气氛,总算因为这份告示的出现,而稍微松动了一丝丝。至少,新来的这群“反贼”,看起来是打算讲点规矩的,不是那种杀光抢光就跑的流寇。
光有告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