认真,仿佛捡起的每一穗,都是珍贵的宝贝。妇人们则忙碌地穿梭在田埂上,送来了清热解暑的绿豆汤和虽然简单、却管饱的饭食。她们看着自家男人在田里挥汗如雨的背影,看着那金黄的稻谷在打谷桶边越堆越高,渐渐成了小山,眼角眉梢都荡漾着掩不住的笑意和满足,那是一种看到了生活希望的真切喜悦。
在各村镇通往官道的主要路口,早就由“大炎”朝官府设下了临时的收粮点。几张结实的木桌一字排开,几个穿着崭新号衣、看着还算面善、说话也和气的税吏,拿着公平秤和厚厚的账本坐在后面。交了粮的农户,拿着税吏当场用毛笔写好、盖上红戳的凭条,就可以心安理得、毫无负担地把属于自家的、剩下的粮食,或用牛车,或用独轮车,喜气洋洋地运回自家院子。整个过程,干脆,利索,清清楚楚。没有往年那些税吏的横眉冷眼、故意刁难,也没有那令人深恶痛绝的“踢斗”、“淋尖”等盘剥手段。偶尔有那么一两个老实的农户,习惯了以前的做派,想偷偷多塞给税吏几个铜钱或者一篮鸡蛋,以求个方便或是怕被为难,也被税吏摆着手,客气而坚决地拒绝了,只说:“老哥,收起来,按新朝的规矩来,该多少就是多少,不兴这个。”
一辆辆牛车、独轮车,络绎不绝,满载着还带着田野气息的新收稻谷,“吱吱呀呀”地运往杭州城内的官仓。官仓那边,更是忙得人仰马翻,脚不沾地。赵普放下了手头其他繁杂公务,亲自坐镇在最大的永备仓门口,指挥着一众书办、仓役,验收、过秤、记账、指挥入库……忙得官袍后背都湿透了,紧贴在身上。但当他看着那些颗粒饱满、色泽金黄的新米,如同金色的溪流般,哗哗地流入巨大的官斗,再被倒入一间间渐渐充盈起来的仓廪里,听着那粮食堆积发出的“沙沙”声响,闻着那新米特有的醇香,他那平日里总是紧锁成“川”字的眉头,终于难得地、真正地舒展了开来,嘴角甚至带上了一丝若有若无的笑意。有了这些实实在在的粮食入库,他心里那块关于钱粮的大石头,才算稍稍落了地,有了几分底气。军心,要靠粮食来稳;民心,也要靠粮食来安啊!
方腊也特意抽出了半天工夫,只带了几个贴身随从,换上普通的青布衣衫,骑着马,悄无声息地来到了城郊的田间地头。他勒住马,静静地望着眼前这片热火朝天、却又洋溢着喜悦的丰收景象,看着那些农人古铜色的脸庞上久违的、发自内心的笑容,听着他们关于收成、关于赋税、关于未来生活的、充满希望的议论,心里头真是百感交集,五味杂陈。他想起自己当年在帮源洞,也不过是个饱受朱勔花石纲盘剥、朝不保夕的漆园主,亲眼见过、亲身经历过底层百姓的艰辛与绝望。他走到今天这一步,扯起“大炎”的旗号,不就是为了让眼前这些世世代代面朝黄土背朝天、却往往食不果腹的穷苦人,能真正吃上一口属于自家的、安稳的饱饭吗?能看到眼前这番景象,他觉得,之前所有的艰难险阻,所有的浴血奋战,都值了!
“老丈,忙着呢?今年这收成,看着还如意吗?”方腊下了马,走到一个正在田边老槐树荫下歇脚、拿着破草帽扇风的老农身边,语气和蔼地问道。
那老农见方腊虽然穿着朴素,但气度不凡,身边还跟着带刀的随从,心里猜到几分,连忙有些拘谨地站起身,搓着粗糙的双手,恭敬地答道:“如意!如意着哩!托……托大王的洪福!这光景,以前想都不敢想啊!”
方腊摆摆手,示意他不必多礼,很自然地拿起老农放在地上、喝了一半的水罐,仰头喝了一口里面略带土腥味的凉开水,抹了抹嘴,诚恳地说:“是老丈你们辛苦,是这地里的汗水换来的。新朝刚立,万事开头难,千头万绪,若是在这赋税、或是其他什么章程上,有不同到、让你们觉得不便的地方,老丈你们只管大大方方,到衙门里去说,去提。咱们慢慢改,总要让大家的日子,过得越来越便当才好。”
“不敢不敢!大王言重了!”老农连连摆手,脸上露出真切的笑容,“今年的税,比往年给赵官家……哦不,比给前宋交的时候,轻省多了,也明白多了!大伙儿心里都有一本账,都念着新朝的好呢!都盼着这好光景,能长长久久!”
夕阳缓缓西沉,天边被染成了绚丽的橘红色,如同打翻了画匠的颜料盘。忙碌喧嚣了一整天的田野,终于渐渐安静了下来。各家各户的屋顶上,开始升起了袅袅的、笔直的炊烟,空气中开始飘散出新米下锅煮饭时,那特有的、勾人馋虫的浓郁香气。那不仅仅是米饭的香味,那更是希望的味道,是安稳生活的味道。
杭州城内,官仓的账簿上,记录入库新粮的数字,正在被书办们用工整的字迹不断刷新,累加。虽然就整个政权庞大的需求和未来的不确定性而言,这点收成远谈不上丰足,充其量只是解决了眼前的饥渴,距离仓廪充实还有很长的路要走。但至少,这个在战火和废墟上艰难建立起来的新生政权,算是磕磕绊绊地、有惊无险地迈过了立国以来的第一个粮食关,手里有了一点可以应对未来可能出现的风浪的、最基础的底气。
夏收的喜悦,如同